自從孝武皇帝死去,義縱、張湯、暴勝之等酷吏統治長安的時代也告一段落。過去二十年是豪強輕俠最滋潤的時光,其子弟犯法也能輕易豁免,哪怕是打死了人!只要死的是普通人,稍稍運作一番亦能脫罪。
還不等萬章等人羨慕這五陵少年,虎穴的角落里,就響起了一個沮喪的聲音。
“別想了。”
那是一個胡子上沾著不知泥還是屎的老頭,神情郁郁,嘟囔道:
“我就是獄吏!”
……
“趙京兆與前任不同。”
自稱獄吏的老頭說起趙廣漢的可怕之處來。
“前任幾位京兆都是單打獨斗,做不了幾個月就被轟走了,可趙京兆卻深得胥吏之心。”
趙廣漢對待屬下一貫和顏悅色,殷勤周到,多加薦舉,每當有功,總是歸于部下。而長安城里負責巡查盜賊的游徼和管理監獄的獄吏,原本都是沒有品秩的斗食,經趙廣漢奏請大將軍,將其秩祿提升到百石。漲薪的領導誰不愛?此舉使得基層小公務員們對趙廣漢心懷感念,人人自重,不敢再像過去那樣枉法懈怠。
“而我心存僥幸,收了賄賂想要給人報信脫罪,便被趙京兆查了個正著,送下來陪汝等了。”
餓了兩天后,老頭話語已經有些糊涂了:“趙京兆善于鉤距之術,查出隱秘的案情,令人無處藏匿,凡長安城的盜賊巢穴所在、民間豪俠的隱秘行蹤以及貪官污吏的受賄情節,他通過耳目眼線和推理判斷,總能洞察一切,使之無處遁形。什么都瞞不過他,瞞不過!”
“此人真乃長安輕俠之大害也!”
同穴的幾個惡少年恨恨不已,開始商量若能出去,便要派死士刺殺趙廣漢。這是一批替人行刺以賺錢財的職業殺手,萬章聽說過他們的運作方式。
當年鄂邑公主的情夫丁外人就曾雇人殺了一位京兆尹,一群街閭惡少以抓彈丸的形式確定分工,抓到紅丸者吸引兵卒,抓到黑丸者砍文吏,抓到白丸者為在行動中為被殺的同伙辦理喪事。每到黃昏以后,便出來殺人害命,死傷橫臥街市,擊鼓報警者一夜不絕。
但萬章知道,這群人都是外圍的小人物,那些主謀早就被另行關押了。這三千人,每個人的罪行都瞞不過趙廣漢,他數日來派法吏們加以闌視,基本上十個人里,一個無罪釋放,一個帶走處死,剩下八人依然關著。
那幾個謀劃刺殺趙廣漢的惡少年也被帶走,萬章再也沒見到他們。
到了第三天時,虎穴中開始有人死去了,官吏將尸體取出,懸掛在寺門華表木樁上,寫其姓名示眾。一時間親屬號哭,道路皆歔欷,長安中歌之曰:
“安所求子死?桓東少年場。生時諒不謹,枯骨后何葬?”
但也就其親人傷心,長安三輔大多數人,對此是樂見其成,天子腳下的長安卻是治安最差的地方,普通人早就受夠了,誰愿意每天上街到僻靜處都擔驚受怕啊。
曾被欺辱過的小商販百姓更擊節稱塊,這些為禍長安的惡少年,最好統統掃除干凈!
到了第四天,隨著秋老虎降臨長安,虎穴里大小便的味道越發濃郁,眾人已經快喘不過氣來,無力地靠在壁上,也無人再愿說話了。
直到這時,官吏才將半死不活的眾人提溜出虎穴——體質弱的人大多已死去,剩下的都是命硬的。
官吏十分粗暴,勒令所有人脫了衣裳,提著木桶打水給沖去他們身上的污穢,然后分發了粗糙卻干凈的褚衣,讓他們喝了一頓稀粥,將眾人從黃泉邊上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