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這家人對彌蘭陀極不友好,老人的鞭子更隨時抽在他身上,但彌蘭陀從來沒生出過反抗的念頭,只告誡自己,要以五事侍奉主人,反而更加勤勉起來。
一二月的匈奴亦然寒冷,彌蘭陀作為奴隸,套馬時把手凍僵是常事,每天都要等待出圈的牛羊,等待它們喝水,等待放到很遠去吃草。入冬前還要打好干草扎成捆,牲畜的糞便也得鏟了曬干一點不能浪費,在大雪降臨后,它們或許就是讓人維持溫暖的最后燃料。
不過彌蘭陀倒是不反感照料牛,在他的故鄉犍陀羅,牛的地位很高,牛尿甚至被視為靈丹妙藥。
彌蘭陀很快與小主人熟悉了,作為長女,才七歲的普潔已經能撐起半個家,她管理牛羊,嫻熟的騎小馬,做家事,燒火,抱柴禾,忙個不停,還對自家牧場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她知道每一只小羊的母親是誰,她坐在羊圈邊上,指揮著笨拙的彌蘭陀找羊:“灰色那只,不是這只,是毛向后長的那只。”
她性子急,嫌棄彌蘭陀太笨,干脆自己跳下來,拎著母羊的角把它拖到小羊羔的身邊。
普潔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二月份時,天上刮著大風雪,羊欄的棚頂被吹飛,羊欄里的羊背上落滿了雪,把頭伸出來無力的蹭了蹭普潔,她站起來還沒母牛高,大人出去找跑散的馬去了,她急得哭出了聲,還是靠彌蘭陀撐起了棚頂。
草原就是這樣殘酷,經過一冬的暴風雪,死了好多牲畜,這一家牧民財產頓時減半。
更糟糕的是,他們家的馬群跑丟了,普潔的母親出去找了整整一個月,卻一無所獲,只能空著手回來,見到彌蘭陀后有些吃驚。
她是一位健美干練的女人,才三十不到,臉上卻滿是皺紋,顯得滄桑不已。
一天深夜,彌蘭陀在羊圈旁睡覺時,這位母親還摸進了他的懷里,她已經失去了丈夫兩年,而彌蘭陀這雛兒哪見識過這場面,嚇得魂不附體,連忙拒絕。
“女居士,使不得,使不得,**為僧侶第一大戒,其次是盜殺妄語!”
而三天后,這位母親抓回來了幾匹野馬,在當著普潔的面馴它們時,從馬上摔下來,又被馬蹄踩中了肚子,受了重傷。
她沒有立刻死去,而是躺了整整七天,事故并不足以致命,致命的是持續勞作后羸弱的身體,貧窮和落后的醫術。胡巫來跳了一通大神,收走了兩頭羊,然后就再也沒出現,彌蘭陀好歹說服這家人,用他那不算精通的醫術為其診治,卻于事無補。
這位母親死的那天,兩位老人默默將其埋進墳里,表情麻木,猶如死了一頭牛那般尋常。祖父喃喃道:在這廣袤的草原上,牧人是天生天養逆來順受的,生與死都太沉重也太平常,那是在他們掌控之外的事,只好丟給祁連神去看顧。
看著這一幕,彌蘭陀雙手合十為女主人默默哀悼,又想起佛陀四諦中的苦諦:
“眾生皆苦!”
中原漢人受苦受累,想到的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揭竿而起砸爛一切壓迫者,而佛陀的信眾,雖然也悲憫和同情受苦受難者,卻將希望統統寄托在了來世。
普潔沒有被允許去墳前,祖母說說子女的眼淚會形成咸水的湖泊,擋住亡魂去往祁連神居所的路,普潔只能遠遠看著家人將奶酒淋在地上,她帶著年幼的弟弟跪著哭起來,然后問了彌蘭陀一個問題。
“彌蘭陀,母親死后會去哪里?真的是祁連神腳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