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時賢人伯陽甫曰,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升,于是有地震。今關東實震,是陽失其所而填陰也。”
“《易傳》曰:臣事雖正,專必震,其震,于水則波,于木則搖,于屋則瓦落!”
末尾又言:“《春秋》紀二百四十二年災異,以視萬世之君。自元鳳時開西域,用兵匈奴以來,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隕,夏霜冬雷,春凋秋榮,《春秋》所記災異盡備!”
只差學著當初的賢良文學吶喊一句“霍光下臺,大政奉還”了。
楊惲放下手中的文章,他甚至能猜出來這一篇是哪幾個人寫的,畢竟自董仲舒后,《易》、《春秋》、《尚書·洪范》一起構成了“天人之道”的三大支柱,陰陽災異學家們師法各異,但殊途同歸。
孫會宗有些擔憂:“此文是在明指大將軍專權導致災異啊。”
“不錯,這些齊魯之儒,真是絲毫不吸取前輩教訓,說不準入秋后,西域都護府又要接受一大批儒生了。”楊惲搖頭,大將軍這兩年對儒生們并未進行打壓,但這明里暗里的諷喻若是被捅上去,恐怕反而會刺激了霍氏。
也能夠理解,青州刺史部在這場地震中受害最深,家鄉遭災,儒生們自然是義憤填膺,非得討個說法。
但在孫會宗提出,楊惲當年與任弘曾反駁過災異之說,如今是否要寫文章批駁時,楊惲卻打了個哈欠:
“急什么,且再看看!”
……
事情與楊惲所料不差,這世上果然有頭鐵之人,地震消息傳來的第四天,一個名為“嚴延年”的侍御史,在第三天時援引這篇文章,公然上疏彈劾大司馬大將軍,認為他應該為旱、蝗和關東的地震負責!
嚴延年固執不畏強權是出了名的,霍光剛廢劉賀時,此人就上疏彈劾過大將軍,說他“擅廢立主,無人臣禮,不道”,霍光也沒處置此人,只讓他坐了冷板凳。
今日嚴延年再度開炮:“司馬主天,司空主土,司徒主人。災異重仍,日月無光,山崩河決,五星失行,是肱股之不良也,今司徒、司空已責,唯司馬未咎。”
嚴延年也知道這次不同上回,奏疏遞上去后恐怕會被當做“妖言惑眾”處理,于是他前腳才遞了奏疏,后腳就逃出了城,等御史大夫派人上門拿人時,嚴延年已不見了蹤影。
雖然廷尉下令從民間收繳散播謠言的文章簡牘,逮捕那些積極宣揚此事的“清流”之士們,邸獄里關了幾十人。但輿情已起,連長安九市也在議論紛紛,覺得這些年來災害過多,或許真是大將軍遲遲不歸政于天子的緣故。
這是霍光執政十八年來,從未遇到過的重大危機,比廢帝時更加棘手。他心心念念在執政期間解決匈奴問題,絕不可能自譴告老,但也為輿情所擾,這幾日甚至開始落發,那白頭是越搔越短。
從尚書臺到兩府,再到九卿百官,都十分為難,不知如何處置此事,大將軍本人也深居簡出,而外頭的輿情越發洶涌,這是壓抑了數年的情緒,雖然霍光又下令罷免了太常蘇昌,但根本無法平息眾怒。
就在此時,在地震消息傳來的第四天,一份詔書,卻被中黃門弘恭捧著,從溫室殿送到了尚書臺。
代任丞相的建平侯杜延年接過詔書,展開一觀后情緒復雜,卻又松了口氣,便對因地震耽擱用兵計劃煩惱不已,面露執政危機的霍光作揖道:
“大將軍,天子……下罪己詔了!”
……
PS:第二章在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