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同月亮般運行于天際,又像滴漏一樣精準可怕的大將軍,已經不在了。
這幾個月的對弈玩下來,雖然他看似還在劣勢,可劉詢完全沒了當日車上如芒刺背的壓制,簡直有種在和西安侯欺負霍家孤兒寡母的感覺。
霍氏足以忌憚者二人而已,一是范明友,以出征匈奴的借口調走了,二是操控北軍的任宣,這個比較難辦,一旦動了他,霍氏必起警覺。
現在,就差最后一擊,只需要一場精心策劃的狩獵事故,便能讓功臣之家交出他們不該再攢著的權力,好好安享富貴了。
劉德也隱隱感覺到,天子這次駕臨建章宮,和孝武、孝昭時兩度移宮一樣,恐怕不止是來打獵的。
今年夏六月時,天子下了一道詔令:“蓋聞堯親九族,以和萬國。朕蒙遺德,奉承圣業,惟念宗室屬未盡而以罪絕,若有賢材,改行勸善,其復屬,使得自新。”
他赦免了一大批因犯罪削籍的宗室,提拔了其中一部分年輕宗室子弟,比如劉德的長子劉安民入朝為侍中——劉更生年紀太小了,再加上沉迷看書,這個十歲的小天才,最近又不知看了哪本淮南遺策,迷上了鹵水點豆腐,又幻想著把沙土點成黃金,對入侍興趣寥寥。
不過來到建章宮數日,皇帝的興趣確實集中在狩獵上,帶著羽林衛和侍中們出入上林。這上林苑方三百里,名果異卉三千余種植其中,苑中養百獸,供天子與貴族冬射獵取之,只可惜虎園豹園里的猛獸要么被放生,要么被趙充國故意餓死省錢。
而在狩獵騎射之余,劉詢則沉迷于看他親自挑選入宮的近侍們斗雞走犬,玩角抵之戲。
“陛下果然起于民間,年紀也輕,所好借是游俠之事啊。”
長子劉安民就跟劉德訴苦過,他家是詩書傳家,腰上的佩劍也是做個樣子,哪里能像那群來自民間的沒落宗室、皇帝舊友一般,**上身,著短绔穿翹首鞋,像兩頭野獸一般,在沙地上扭打在一起呢?
劉德不以為然,年輕人嘛,他笑道:“太上皇與高皇帝亦愛此事,昔日高皇帝建都關中,然太上皇郁郁不樂,直到為其興建新豐,遷家鄉豐沛斗雞蹴鞠少年居之,太上皇這才復歡。”
不過,皇帝的這愛好,確實是讓擔任羽林監的霍家女婿任勝松了口氣,這樣也好,天子在大將軍駕崩后,也漸漸顯露出原本的天性來了,不貪權力,如此霍氏方能繼續掌權,為君分憂。
劉詢在民間的好友戴長樂便頗精此道,只是近來天子不太愿意親近他,將戴長樂和史高留在了未央宮中傳遞消息,反而開始寵愛起號稱“大漢最年輕列侯”,剛從河間國學左傳歸來的辛慶忌來,幾乎是形影不離。
搞得侍從們竊竊私語,說:“若西安侯為陛下之長平,新陽侯則為陛下之冠軍”。
這一夜,一如往常那般,皇帝的侍從們吃完了飯食,仍點著火在庭院里揮汗如雨,赤身**扭打在一塊,而天子在一旁拊掌大笑,卻有人來報,說侍中金安上來此。
羽林監任勝得了親戚任宣的叮囑,自然不會輕易放人,先讓金安上來詢問了一番。
“金侍中所來何事?”
金安上二十上下年紀,面色如常,笑道:“掖庭走水,族兄恐建章也見到了煙柱讓陛下與羽林監驚疑,特遣我來稟報天子。“
金家是親戚,任勝并未有疑,只隨口問了一下,覺得是小事,便放金安上去天子所在宮中。
但金安上要稟報劉詢的,顯然不止掖庭失火這件事,他低著頭走入一群渾身肌肉的近侍中,拜見正搖著便扇納涼的皇帝,卻欲言又止。
劉詢看出金安上有話要說,讓眾人退下,只留下辛慶忌等一二人在旁以防不測。
他對金家,心存拉攏,但信任程度,遠不如富平侯張氏,畢竟金氏與霍氏糾葛太深,而金賞更有賣主先例,萬萬不能作為勝負手。
可當金安上低聲將事情一說,劉詢先是一愣,然后不遠處的辛慶忌就看到,一向好脾氣,從不發火的皇帝居然憤怒到折斷了手里的便扇,牙齒咬著咯咯作響!
究竟是怎樣的消息,能讓天子龍顏大怒啊?
“好,好一個天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