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一派等待躋身朝堂的機會,如今卻因為蓋寬饒的沖塔而忽然來臨。張敞是有一絲竊喜的,卻也明白,他們的敵人不止是公羊派,還有近年來天子也加以扶持的榖梁派——誰讓榖梁那些親親尊尊的理論確實讓劉詢心動呢?他很需要一面”王道“的面紗。
左傳在民間影響不大,能辨者數量也不如傳承多年的公羊、榖梁。這其中,被西安侯拉進來的楊惲是得力干將之一,豈能牽涉進蓋寬饒案?
但面對張敞“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的建言,楊惲卻大笑道:“子高的好意,我心領了,但蓋寬饒與我性情相投,皆被視為狂生,《左傳》有言,能與忠良,吉孰大焉!他今日有難,我不能置之不理。”
“子幼你……”
“西安侯會明白的。”
楊惲寫完了奏疏上最后幾個字:“惲之外祖父確實曾后悔過為李陵說話,可巫蠱之禍任安遭殃時,他還是義無反顧,設法救下了任氏孫兒。陛下也應知道楊惲性情,此事絕不會牽扯西安侯!”
說完便攜奏疏而出,只剩下張敞暗暗跺腳,又差人去問,西安侯入武關了沒?
而等到次日,張敞收到回復,說西安侯已近長安,頗為大喜時,卻也從奔走相告的長安路人口中,得知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
“蓋寬饒死了!”
“大鴻臚惲上書,上不聽,遂下寬饒吏,寬饒不愿辱于獄吏,竟引佩刀自剄于北闕下!”
……
北闕外多了一抹鮮艷的血時,西安侯的車隊也風塵仆仆,來到了霸陵縣白鹿原莊園外。
遠處遮蔽成蔭的葡萄架子,以及碩果累累的石榴樹,是任氏莊園的標志,任弘不打算凹“圣賢”人設,可是過家門必入的。
“父親!”
任白十三歲了,正牽著名叫青羅卜、白蘿卜兩匹小馬在河邊的苜蓿地邊喂馬,他已是個身材漸長的小侯爺,弓馬嫻熟。瞧見車隊,立刻縱馬奔來朝任弘揮手。
一同跌跌撞撞來相迎驃騎將軍的除了小馬外,還有任弘和瑤光前年生的一對雙胞胎兒子,才兩歲,路走得跌跌撞撞,在草地上走得很急,已滿頭白發的夏丁卯得緊緊跟著,如同老母雞般伸出胳膊護著兩位小君侯,將他們當成孫子帶。
兩個小肉團最后一左一右,抱住了任弘的腿。
“小左。”
“小右。”
這就是兩個兒子的小名,任弘一手攬起一個,發現都重了不少,又聽任白說,瑤光和女兒昭蘇去長樂宮見太皇太后了。
任弘頷首聽著,白鹿原莊園似乎一切如常,蘿卜也在苜蓿地里懶洋洋吃著食物,這老家伙,連招呼都懶得跟他打一聲。但任弘卻意識到,這五年悠閑生活,就快到頭了。
在回長安的路上,關于自己的后半生要怎么過,任弘已做出了決定!
任弘將兒子交給夏丁卯,來到毛發依然光滑,但跟他一樣膘肥身健的蘿卜身邊,梳它的馬鬃,低聲在其耳邊笑道:
“老伙計,還跑得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