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幾日,褚少孫幾乎吃不下東西,即使強迫自己吞咽下去,食物在肚子里也留不長,但他漸漸有了經驗:嘔吐的經驗,知道選擇哪邊船舷才不會被風戲耍,讓污物全濺到了自己身上了。
起風的時候舒服點,雖然很冷,但空氣中有股清新的咸味。可一旦風太大,船隊就不好受了,這身毒洋上的**說不清楚,有時從東方來,夾帶著滾雷和閃電,黑沉沉的雨一下就是好幾天;有時來自北方,寒冷嚴酷,狂風仿佛能把人刺穿。
那時候,水手們在甲板上操控船只與風浪搏斗,而褚少孫就只能躲在隔艙里瑟瑟發抖,若是忘了將自己系好,就會被從一邊甩向另一邊,他能感覺到船被暴怒的海洋扭曲著,拍打著。
這艘西海艦隊的旗艦樂浪號,有時亦會發出嘎吱嘎吱的呻吟陣陣,聲音如此之大,仿佛隨時可能崩解。有時候,海水透過艙口灌進來,將可憐的褚先生全身浸濕,令他忍不住尖叫起來。
但也是半路才學游泳的陳湯校尉,卻能在顛簸的甲板上如履平地,用他勤學苦練的經驗,指揮船員挺過兇險的海浪。
陳湯還讓人開了一桶“烈酒”以鼓舞槳手們的士氣,還讓凍得發顫的褚少孫也嘗了一杯,褚少孫過去沒喝過這種酒,一口下肚,只覺數條火蛇順著喉嚨蜿蜒而下,穿過胸膛,辣得他又吐了。
船員們哈哈大笑起來,他們最喜歡見這種場面了。
陳湯告訴褚少孫,這烈酒是驃騎將軍“煉丹”的副產品,點火都是燒著的。除了給河中苦寒之地的戍卒們送去御寒外,就統統給了船隊,雖然靠近熱帶,但冬天的風浪還是能讓人凍僵,只是得限量喝。
褚少孫還是喜歡黃酒果酒,這烈酒是屬于水手戍卒的,貴人文士絕對喝不慣。
但陳湯看似白面書生,卻能和一群大老粗打成一片,推杯交盞,嬉笑怒罵,甚至會用南方方言問候別人的母親。
靠著烈酒激勵士氣,他們挺過了巨浪,緊隨其后的十艘商船竟也完好無損。
海上雖然有風暴的危險,但也有喜悅和美麗的瞬間,夜晚時,大海像絲綢一樣泛著漣漪,起伏不定,水面上明月皎潔。
但這也讓褚少孫感到不安,因為他已經好些天沒見到陸地了,初時不覺得,時間久了他卻像是離開了母親懷抱的嬰孩,惴惴不安起來,一直懷疑船隊是否偏離了航線。
“有它們,便不會迷路。”
陳湯卻十分自信,他已經在這條航線上來回三次了,每次都帶不同的水手,護航是假,練兵和熟悉路線是真。
而使船隊不會迷失方向的利器,一是從希臘人處學來的航海星盤,用來對照天上星辰,二是驃騎將軍十多年前令人所制的”羅盤“,此物是艦隊機密,可指南北,陰雨天也不受影響,如今還安了透明玻璃片。
知道方向,又改進了海船,便不用一定要沿著岸,冒著觸礁的風險慢慢走了,陳湯指著北方道:“更不必再借安息港口停泊,徒生事端。”
褚少孫知道,十年前河中都護府建立時,大漢和安息關系還很不錯。但隨著驃騎將軍進軍身毒,安息對任將軍的瘋狂擴張感到不安,后來乘著安息兩王相爭,任弘又南下滅了安息屬國烏弋山離。
安息內戰很快結束,那位曾在撒馬爾罕拜見過任弘,蘇林家的蘇雷納掃平了安息王的對手,次年,也就是元康三年(前53),大秦條支郡守克拉蘇乘機東征,想要一舉兼并安息西境,結果又功敗垂成,為蘇雷納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