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有幾個軍漢卻斜起頭來,乜了他一眼斥道:“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在蔥嶺沒有扎根沒有家口!李使君到哪兒,你就能跟在屁股后面舔到哪兒,那像我們這些人,拖家帶口,就指望能遇到李守捉使這樣的好官,才能夠過好日子!”
“就是,說得那叫屁話!”
“你們!”藤牧氣惱地倒退了兩步,袖子一甩道:“不可理喻!”
“說得很對!”街道上傳來一個滄桑的聲音,李嗣業抬頭望去,卻是識匿部的伽延從大將軍在女兒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前來:“李使君不能離開!”
李嗣業眉頭一皺,沒好氣地說道:“你不在家中養傷,怎么也來添亂了!”
伽延從的頭上裹著麻繃帶,伸手掙開女兒的攙扶,站在道中央大聲說道:“軍戶們的陳情是有道理的,你離開了蔥嶺,換來一個貪得無厭之人,大家的好日子就到頭了。我看李守捉使就該永遠留在蔥嶺。”
軍戶聽到伽延從替他們說話,對這位胡人首領頓時好感倍增,異口同聲地附和:“金吾衛大將軍說的對!李使君不能離開!”
伽延從連連點頭,揮動雙手示意大家安靜,繼續大聲說道:“李使君留在蔥嶺,大家的好日子才能延續下去,這個想法非常好,但是真的能延續嗎?我看也不見得,你們以為都護府不知道蔥嶺守捉發生了什么?你們做的棉襖,棉被都賣到哪里去啦?還不是賣到龜茲,送到都護府去啦?看到你們坐地發家,遲早會有人眼紅的。李嗣業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守捉使,他能保護得了你們?保護得了蔥嶺這份來之不易的繁盛嗎?”
聽完這番話,軍卒們面面相覷,或交頭接耳連連點頭。
“伽延從大將軍的話,說得有幾分道理,這么一個窮地方乍富,確實會有人眼饞。”
“若是這樣,那該如何是好?”
史江、宋橫張勇等軍官們相互對視了一眼,臉上帶著幾分狐疑。
他留出時間給軍卒們反思,才又不急不緩地說道:“你們大家說說看,以李使君的才具,將來會止步于守捉使?或者是小校尉,中郎將?他若是真的死守在這個地方,才是大伙一起坐以待斃!李使君是念舊的人,他把蔥嶺守捉城治理得這么好,能夠舍得它毀在別人手里嗎?將來不管他走到哪里,官位升多高,只要還在安西,他都會照拂蔥嶺,照拂你們,你們說說看,到底是不是這個理兒?”
軍卒們跪在地上陷入短暫的沉默,在史江等軍官們的帶領下,他們叉手弓著身子站起來,分列成兩排如出喪的孝子隊列那般,蹲跪在直道的兩旁,依然叉手在胸前,聲音高亢略顯悲愴地齊聲喊道:“恭送李守捉使出行!”
“恭送李守捉使出行!”
李嗣業動容不已,分明男女加起來也不過幾百人,卻有了全城夾道送行的感覺。
送行這兩個字,用在此處不太吉利。
他牽著黑胖緩慢地朝前走去,左右扭頭去看兩邊的兄弟。有些滿臉塵土的漢子腮幫上被沖出兩條淚道道,卻如雕塑一般巋然不動,他們熱切的雙眼隨著他的腳步而轉移,眼巴巴地望著他牽著黑馬走出了城洞。
穿過門洞時,李嗣業趁著昏暗沒人注意,抬起袍袖用力擦拭著雙眼,可這長袍上沾滿了塵土和污漬,刺激得他的雙眼火辣辣,眼淚更是抑制不住地往下淌。索性他閉緊眼皮在臉上胡亂擦了一把,等走到洞門外抬頭迎接陽光照拂時,已經是一副雕塑般線條剛毅略顯苦澀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