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地看了老長時間,等胡楊林中出現的旗幟越來越多。行進中的尖頂盔反射著太陽的光澤,盔下護頸的披肩宛如密集的反光板,他們牽著的馬匹鑲嵌在這反光板中央,馬蹄踢起的灰塵在空中飄蕩,即使幾千人幾千匹馬所帶來的踢踏聲,也足以與奔騰的河流相當。
兵卒從陰影里鉆出來,跑到城墻的另一頭,身體伏在墻垛上,雙手擴做喇叭高聲喊叫道:“娘子們,你們的阿郎得勝回來了!”
他的聲音高亢而悠長,比走街串巷的買油郎更有味道,也能夠傳到城墻的對面去,還能夠彈回來:”娘子們,阿郎回來了!”
裹著厚罩衣在羊圈中揪著羊角拖拽的娘子松了手,擦著額頭上的汗珠,抬頭遙望城墻。站在胡餅攤子前的娘子伸出去接錢的手懸空,抬頭遙望遠方。鎮使府內頭戴釵鈿的高髻娘子靜坐在妝奩前,也抬頭遙望窗外。
娘子迅速關上了羊圈門,跑回自家的土屋里,掀起厚榻上面的草席,從里面取出一團包裹,一層層地打開來,取出里面的花鈿和銅釵,跑到水缸前,低頭將銅釵扎上發髻,花鈿貼上額頭。
賣胡餅的娘子準備合上窗扇,阻擋最后兩個走過來的客人:“對不住,今日收攤了。”
“小娘子,是你家郎君出征歸來了嗎?”
娘子瞟起眼角余光,輕抿著嘴唇繼續收攤:“你聽誰說的。”
“我聽到城頭上戍丁喊的,疏勒軍又打勝仗回來了。”
“沒錯。”她掩飾不住嘴角的笑紋,伸手遞出兩個胡餅:“喏,給你,不要你錢。”
客人把胡餅接過來:“今晚有人熱被窩了哈。”
“死相,”娘子嘭地一聲把窗扇合上,顧不上收拾自己,只低頭在地上木盆中雙手鞠起水洗了把臉,又用濕漉漉手掌將頭頂發髻蓬松撫弄妥帖,才轉身合上門,從院子里繞出去。
李娘子將六對釵子步搖全部交插在云朵髻上,只在額頭上貼了花鈿,手指在唇脂盒中輕點,均勻地涂抹在上下嘴唇的中央。李枚兒已經嘩啦一聲推開門扇闖進來,走到她身邊拽著臂彎:“嫂子,快走,阿兄回來了。”
“是嗎?”娘子繼續涂抹著唇脂。
“你沒聽到有人喊?”
“沒聽到。”
“走吧,嘻嘻。”
她們在吳娘子和陳娘子的伴隨下,走出鎮使府門外,卻在門口止步遙望。
“我們就在這兒等吧。”
“為何不到城門口迎接,這樣不是能快些見到阿兄?”
十二娘抿嘴點了李枚兒額頭一下,搖搖頭說道:“他們這趟出去打仗,總是有些人回不來的。他們的娘子也在城門口等候,若是得到郎君的噩耗,難免傷痛落淚。我們一家團聚大喜,讓她們瞧見了,更戳痛她們的心,倒不如就在這里等候,沒人看得見,也不扎眼。”
她雖是這樣說,但還是往前走了幾十步,瞧見城門后,才又連忙退了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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