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面透入窗戶紙的光線越來越暗淡,狹小的窗戶使得房間變得漆黑。戴望取來一盞銅油燈,把吊在石梁上的瓷瓶取下來,燈里添了些油,用火折子點燃。兩人中間的案幾上,一點豆大的光亮開始擴大,逐漸擴滿了整個暗室。
“剛剛我們說到哪兒了?”
“你不通筆墨,不夠資格任宰相。李林甫雖然有弄獐宰相的雅號,但你別以為他真的就胸無點墨,我在戶部任小吏時,曾親眼得見他為《大唐六典》撰序批注,行文順暢,筆力遒勁,雖無珠璣文采,但用政綽綽有余。”
李嗣業抓著幞頭道:“你的意思我早已明白,不用再講一遍的。只是李林甫這個人,多疑得像狐貍,我若是刻意讓他知道我不通筆墨,反而會讓他以為我韜光養晦居心叵測。所以我得讓他知道我是個半文盲,但又不能讓他知道我是刻意讓他知道,你知道嗎?難就難在這一點。”
戴望難為地揉了揉額頭,確定地說道:“我聽明白了,你不通文墨這個事情,別人知道嗎?有多少人知道?”
“可能就我的家人知道,以往我的信件和公文,都是找家人或別人代寫。”
戴六郎捏著光禿的下巴站起,繞著房間走動,口中一邊說道:“你現在只是疏勒鎮使,無論公文,捷報都無法接觸到李林甫。正如你說的那樣,露拙不能刻意,所以得走一步看一步。想要讓李林甫瞧見你狗屁不通的文字,至少你的屁股也得坐在節度副使,四鎮知兵使的位置上。”
戴望說的沒錯,如果不以力破局,這就是個死閉循環。要坐到四鎮知兵使,節度副使就需要過李林甫這一關,但要接觸到李林甫,也必須走到這一步,他無法接觸就無法讓對方放心,若是對方不放心,他就永遠升不起來。
“依我之見,你必須靠楊家的關系先坐上別處的節度使,哪怕是最不濟的嶺南五府經略使,然后再通過韜晦、送禮等計策讓李林甫放心,只要他的阻礙不存在。你利用楊家的關系回到隴右道也不是什么難題。”
竟然要繞這么大的圈子,他從來沒有想過會離開安西,也絕對不會離開隴右道,大不了多花點心思走走貴妃路線,他就不信李林甫能硬撐著不放手。
兩個人出主意要比一個人空想有效的多,至少現在他已經找到了險惡環境下的職業規劃,這可真算是宦海浮沉,挖空心思往上爬了。
外面響起了敲門聲,婢女道柔輕聲呼喚:“阿郎。”
“什么事。”
“天色已晚,馬上就要宵禁了。”
李嗣業惱聲說道:“宵禁怎么了?這疏勒城里我說了算,宵禁怎么能禁得住我?你若是耐不住,就先回去吧。”
外面啞了聲響,卻沒有人動彈。戴望提起油燈掛在了墻上,轉身對他說道:“今日事,今日已畢,明日的事情你明天再來找我吧,天黑我也該休息了。”
李嗣業拍了拍戴望的肩膀,轉身推門出去。婢女道柔依然站在墻邊。雖然明知她聽不到什么東西,但還是覺得帶著這樣一個尾巴大不妥。
從紙坊走出來,街道上已昏黑一片,只有兩隊兵卒手持火把巡街。見到有人犯夜,大呼小叫跑過來,看到卻是李鎮使,慌忙叉手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