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參和道柔站在小屋的外面等待,過了不多久,秋娥才挑著擔子從水塘那邊走過來,看到院子里的兩人,她先是吃了一驚,又低著頭挑著扁擔走到院子里的水缸前。
道柔回頭對著小屋里喊了一聲:“阿郎。”
李嗣業放下書冊,從門內走出,看到秋娥也很吃驚:“怎么?他沒有帶著你走嗎?”
秋娥苦笑著點了點頭。
“沒關系,我既然來了這里,他用不了幾天就回來了。”他回頭對岑參說道:“屋里的書快要發潮發霉,我們先搬出來曬一曬。”
兩人搬著書卷走出院子,將書卷依次排列在木板上,一疊疊暴露在陽光下。岑參偶然將一卷書頁翻開,突然發現書中的筆跡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與其說岑參是感性而發的文科男,倒不如說他是善于思考,專致求真的理科男。他捧著書頁,使勁地盯著上面的字跡,仿佛在腦海中調出了搜索引擎,思路一度進入死角,又刁鉆地鉆了出來。
哦,他想起來了,記得天寶三載上元夜,那一場驚心動魄各方勾心斗角,最終又消彌于無聲的事件。身為秋闈舉子的他有幸觀摩了大案牘術創造者的真跡,雖然這些東西如今已葬身火海銷毀殆盡,但對方的筆跡卻留下在了他的腦海里。
李嗣業一看他的表情,頓時一拍腦門,猜出可能要壞菜,岑參這小子絕對看見過徐賓的真跡,不然怎么會有睹物思人的神態。
他蹲在了他面前,伸手按住了書頁,聲音低沉柔和,聽起來像心機大反派對良知者的警告:“岑參,有時你看到的東西并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有些人只是軀殼活著,或者軀殼都不是自己的軀殼,但他的存在對我來說非常有用,對這個世界也有用。總之,你明白我的意思罷。”
岑參不是認死理的執拗直男,不然事情的發展軌跡就變成了有氣節的讀書人不畏權貴,不懼強權,敢于揭露真相,將謀劃下驚天大案又被藩鎮節度使包庇的元兇繩之以法的故事。
他攥著書脊的手心出了些汗,連忙說出讓對方放松警惕的話語:“大夫,戴六郎就是戴六郎,別人替代不了他,我相信你說的話。”
李嗣業把他從地上攙扶起來,笑道:“你是個經常用筆墨的文人,自然對紙有更深的研究,不如到紙坊看看去,鑒賞一下紙張怎么樣?”
秋娥雙目空洞地坐在遠處,對滿地的書籍紙張視若無睹,她雖見識淺薄,但親眼目睹人間百態之后,對于某些事情不再苛求真假。快意恩仇的戴望和舞文弄墨的戴望沒有本質意義上的區別,她若篤定地較這個真,人生豈不是毫無希望?
李嗣業把戴望的著作簡單地研讀了一遍,對于其中不敢茍同的地方,他提起筆額外寫到別的紙上,夾在書頁中,作為商路運輸管理的寶貴意見。
……
第十五天后,戴望從蔥嶺守捉回到了疏勒城,身后跟著一支駝隊和十幾名隨從,這些人膚色各異,枯樹般干般的臉上是風雪冰霜所造成的麻木。
他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袍,臉上覆蓋著楠木雕刻成的面具,看上去生硬而且詭異。詩人岑參在紙坊的大門口瞧見了他,仿佛被同化了似的僵硬地笑了笑,把目光轉移到了別處去。
戴望命令這些人全在紙坊里等待,獨自牽著馬朝小屋走去。他在籬笆墻外頓了頓,瞧見了坐在門口縫制衣裳的秋娥,又看見了坐在房門另一側的美貌婢女道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