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在長安逗留多日后,決定上皇帝上表,稟明邊防事關重大,不可一日無將,要盡快結束長安的日常活動,回到安西北庭。
皇帝收到奏疏后欣然應允,命文武百官在城外官驛為他送行,這個待遇之前安祿山也享受過。
官員們深知李嗣業已經躋身于帝國的新貴,在待遇上已經和占據幽燕的那位平分秋色,將來會不會更高猶未可知。不過就現在來看,他在朝中有楊家這棵大樹枝蔓交錯,估計將來也是一路飆升,絕不會有下跌的機會。
李大夫要離開的消息剛傳發下去,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就已經派人跑到城外的官驛道邊占地,這叫做近水樓臺。你離得驛站越近,能與李大夫說話的機會就越大,雖然這機會是茫然不確實的。但仍舊有眾多小官不辭勞苦協同家中奴仆占好位置,搭建一個草廬圈起來,表明送別之時這里是我的地盤,任何人不得擠占侵吞。多數有心人耗盡家中積蓄,在草廬中準備一樽好酒,說不定到時候李大夫駐足停留,他們趁機上去獻酒告別,說不定能討個露臉,從此讓李大夫記住了呢。
據說安祿山的兩個心腹幕僚高尚和嚴莊就是如此獲得注意的,但這終究只是傳言,很多人不把它當真。就算不是真的,那在場送行的也有許多朝中大佬,只要能得楊國忠或李林甫一眼,仿佛就能改變人生命運。
親自去占地的,派人跑去占地的,或是打點驛站幫忙留位的,終究只是些小魚小蝦。真正的大佬哪里需要如此費勁的操作,他們只要從站在某個位置上,眾人就會被他們身上散發出的光芒所懾,紛紛退讓開來。有的人甚至出行都是一種前呼后擁,輕輕松松就能將現場的秩序給打亂。
等城外驛站前后三里驛道的位置全部被搶空后,人們才聽到從城中傳來的消息,說是李大夫三天之后才動身出城。這讓困守在此的官員或仆役們心中哀嚎,怎么這么不守時!好不容易搶占了一塊占盡優勢的風水寶地,就這么白白放棄,等他日再來,這地方早已易主。
但眼下已經是初冬時節,夜里尤為寒冷,在這片空曠的關中平原上,一陣席卷著寒潮的風吹來,足以將人凍個通透。寒冷把官員和小吏的貧富差距顯現出來,家中有仆人的便留仆人在原地看守,自己回城中睡覺,貧窮的小吏們只能白日自己撿拾柴枝,等到夜里的時候點燃篝火,蹲在火前搓著僵硬的手指,后背依然冷得如冰塊。即使將蘆花衾被裹在身上,仍舊瑟瑟發抖。
而那些富裕官員的仆從都可以身披羊毛大氅,花幾個銅錢買一捆大柴,夜里鉆進停留在原地的馬車車廂,鉆進狐裘錦衾中嘬兩口小酒昏昏欲睡。
這些在篝火前等待的官吏中,就有兩個來自集賢院的小吏,其中一人叫張康,一人叫杜甫。
兩人在集賢殿書院的身份均是無品級的書直吏,在雕版印刷尚未普及的今天負責謄抄學術典籍,每月領不足一千錢,兩斗祿米,日子過得相當清苦。長安城中充斥著大量這樣的胥吏,每日如蟻群般忙忙碌碌,在統治者的眼中他們都是可來回調用的工具人,豈不知他們每個人的心底都暗藏著夢想和匡扶社稷的大志。
張康和杜甫都是這樣的人,兩人穿著白色書生襕袍,手肘和肩頭上繃著補丁,伸出干柴般的雙手伸到篝火上空,寒氣侵吞著他們的肩膀,鼻子和臉龐發紅,恨不得將腦袋縮進肚子里。
杜甫抬頭望著漆黑的天幕,嘆了一口氣道:“天寒地凍,長夜漫漫,如何能夠熬過去,難道你我二人不但要為五斗米折腰,還要為這五斗米凍斃在這寒風中?”
“此言差矣,杜兄,我們今日寒冷辛苦是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他日能享榮華富貴嗎?這個位置是我好不容易占來,距離驛站只有半里地,只要熬過這三日,我們或許能得到向李大夫敬獻水酒詩詞的機會,你將你前日作的那首詩獻上去,定然能得大夫青睞。”
“在節度使麾下做文官幕僚乃是積攢資歷,將來借助李大夫的人脈,或許能做一州刺史也說不定。”
張康口中不停地絮叨著,連忙扭轉身體借著火焰去烤他的后背,杜甫冷得牙關打顫,口中說道:“不如我們兩人輪流替換在這里守著,等到第三天李大夫隊伍出城前,我們再出來等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