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算了吧,回到長安城就不冷了嗎,租住的瓦屋房子夏日漏雨,冬日漏風,你一無炭盆,二無羊毛衾被,在城中和這荒郊野外有什么區別。”
杜甫咂摸了片刻,感覺張康的話很有道理,只是他與張康的志向從來不同,他要致君堯舜上,要保國救民,為大唐王朝續寫輝煌。像這般為了做官而待在寒風中苦苦等待,與他個人孤高的品格并不相符。
天邊地平線上升出了朝霞,把矗立在大地上的驛站輪廓勾畫得層次分明,他們等待來了光明,會驅趕走黑暗和寒冷。但這只是無數日夜交替中的一輪而已,昨夜逝去,今夜將會來臨。
隔壁守著位置的奴仆從馬車中打了個寒顫走下來,懷中抱著一個木炭銅爐,身上披著厚厚的羊毛大氅,他斜睨了一眼守在冷卻火堆前的兩書生,曬笑道:“還在這兒等呢?杜甫,張康,我勸你們別瞎耽誤功夫了,我家阿郎好歹是個八品的小官,你兩位連品級也沒有,能輪得上你們去露臉嗎。等到后天長安城中有頭有臉的官員都會來,到時候你們兩位怕是連容身之地都沒有。”
張康只是拱手笑笑,盡顯君子的好脾氣,杜甫扔下了手中的柴枝,憤懣地說道:“想我二十歲學得滿腹詩書,困頓京師,卻只能惹得一群繩營狗茍之輩在耳邊啼叫恥笑,道德文章學來何用?”
奴仆聽得這話,頓時氣惱得很,叉起腰在旁邊罵道:“學了兩句窮酸詞句就敢說自己經天緯地了!什么東西,就你這副德行,到死都是胥吏!還自命清高,你要是真清高,就不必跑到這里跟我們這群繩營狗茍之輩一起攀附權貴。你這不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嗎?”
杜甫聽罷氣憤難抑,索性甩開了袖子,背負雙手往城門的方向而去。
張康在身后連忙喊道:“子美你干什么去!何必在意他人言語相激!”
“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張五郎不必挽留,杜子美自有打算。”
……
外城郭金光門剛剛打開,杜甫逆著人流往城中走來,他一路向南,走到永和坊附近。看到坊中店鋪有剛開鍋熱氣騰騰的胡餅,不禁感覺腹中餓得咕咕響,但一摸腰間還剩幾個銅子,最終忍下饑餓,回去煮一碗粟米粥喝吧。
他進入永和坊中,由于此地靠近南城郭且有些偏僻,坊中民宅不多,多是些舊庫房和菜圃農田。他租住的房子也在這里,屋頂苫蓋茅草,墻壁剝落破舊。他平素里都吃住在集賢殿書院中,只有沐休的時候才被趕回到這里。
杜甫推開房門,來到角落里把隱藏在草席下的米罐子找出來,抓出一把米扔進銅斗中,準備生火煮粥。
“杜子美可在?”
杜甫驚惶地回過頭來,卻見一名身穿緋色缺胯袍,頭戴武官樣幞頭,腰間挎著橫刀的漢子站在門外。此人雙眼透亮,顴骨較高,皮膚粗糲得像被風沙吹蝕的斑駁城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