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李隆基讓高力士把楊國忠留了下來,言明讓他到紫宸殿的后殿書房來見朕。
楊國忠最近謹小慎微了許多,雖然他的感覺不是很敏銳,也能夠察覺到周遭的敵意越來越多。
他來到皇帝的書房中,李隆基正盤膝坐在案幾前閱覽奏疏,抬頭掃了楊國忠一眼,將手中的紙張倒扣在案幾上,免得使他透過紙背看到奏疏中的內容。
“國忠,坐。”
他局促地叉了一下手,才坐在斜對面的胡床上,但不敢將整個人躺進去,只將屁股挨著邊緣坐著。
皇帝看著他的眼睛,語調緩慢地說道:“如今安賊進逼滎陽,滎陽若陷落,東都則危在旦夕。值此國難之際,朕確實需要一位能挑大梁的將帥,實際上李嗣業帶兵入關中,是遲早的事情。”
“陛下!”楊國忠開口諫道:“李嗣業擁兵太盛,望陛下深以為慮!臣以為要召河西軍入關中,不必非召李嗣業不可,陛下可以繞過他給麾下的各軍軍使下旨,讓他們帶兵渡過黃河,獨留李嗣業在河西守土。”
李隆基皺眉搖了搖頭,從案幾前站起來在書房中踱步,楊國忠也連忙站起,躬身候在一旁。
“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打仗也不像你說的那樣簡單,隨便把幾萬人交到誰手里就能夠取勝。軍隊中最重要的就是將帥……罷了。”他盯著楊國忠說道:“你應當明白,李嗣業并無異心。長安城里的那些流言,不過是逆胡安賊施展的奸計而已。他肯讓李光弼幾乎帶走整個赤水軍,足以向朕證明了他的公心。不過,朕依然沒有下旨召他入關中,你應該明白是怎么回事。”
楊國忠聽罷,眼淚撲簌簌地流淌下來,跪倒在地膝行到皇帝身前痛哭流涕道:“陛下,臣與李嗣業有過節,若他帶兵人關中,勢必不能容臣,臣當如之奈何?”
李隆基轉身過去,從御案上抄起剛才覆蓋在上面的奏疏握在手中說道:“他把李光弼打發到河東之后,又給朕上了一道奏疏,名為平賊六策。首當其沖第一策便是讓朕殺了你,以斷逆胡出師之名。他還舉用了漢景帝殺晁錯的例子。昔日漢景帝重用晁錯削藩,觸及諸侯國的利益引發八王之亂,叛軍打著‘誅晁錯,清君側’旗號進攻朝廷。晁錯主持削藩有什么罪,有罪的是行叛亂的七王、但景帝為了分化叛軍之同盟,使其師出無名,還是忍痛下旨腰斬了晁錯。”
楊國忠尚未聽完這故事,全身早已冷汗連連,跪在皇帝面前連連叩首,把頭上都磕出了青腫哭訴道:“陛下!臣對陛下忠心耿耿,若陛下要取臣性命,國忠豈敢不以頭顱相呈。可憐我衷心侍奉陛下多年份兒上,請給我留一個全尸,也切莫將此事告知娘娘,免得使她徒生傷悲,可憐我再也無法在君前聆聽教誨!陛下啊……”
“起來吧。”李隆基將這封奏疏在手中揉搓成了紙團:“朕豈能是那漢景帝,為了安撫叛軍而誣殺賢臣?”
楊國忠感激地連連叩首:“陛下圣恩,國忠永世難忘,這輩子不能報答,下輩子也要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朕只需你好好做你的宰相,下去吧。”
楊國忠退去之后,李隆基將揉成紙團的平賊六策又抻展仔細看了看,其余幾策皆觸及要害,他已記了個大概,但第一策實在是與他本心相悖,所以棄之不用,遂將揉搓成團的奏疏扔進了燃燒的銅爐之中。
其實李嗣業在平賊六策中有許多隱晦的暗示和預言,比如說殺國忠一人可救天下人,這句話在奏疏中出現了兩次,只是將救改為了贖,把天下改為了長安,殺國忠一人可贖長安人。這里面長安人是不是包括開化坊的楊家兩位夫人?是不是包括承歡君前的楊貴妃。
可惜皇帝沒有看明白李嗣業的暗示,明明殺一個男人就能辦到的事情,為何非要等被逼到馬嵬驛使得三四個女人香消玉殞,皇帝越下不了狠心往后拖延,楊家最終的結果也越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