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法庭那天,是一個明媚的上午,我第一次徹底地站在光明之中。
張醫生跟在我的身后,他從來沒有問起過殺害養父那晚,我是否真的全無意識。
而我,也默契地沒做任何解釋,那場蓄意謀殺成了我們共同守護的秘密。
我們緊緊擁抱,彼此勉勵,像槍林彈雨中幸存的戰友。
這場戰役,如果沒有他,我只能破釜沉舟,落得個魚死網破的下場,是他的鼎力相助,才讓我得以全身而退。
這份恩情,我只能以自己的方式來報答。
……
一年以后,我離開精神病院,考取了B師大的心理咨詢師專業,那是心理專業全國最頂尖的高校。
碩士畢業后,我如愿成為張醫生的同行。
從業多年,受理過上百起性侵后心理重建的CASE,為許多有過同樣遭遇的少男少女,提供有償或無償的心理援助。
也許那是一條很長很長的甬道,可是只要有命活下去,總會出離,有生命力,然后迎來光明。
在引領他們走出黑暗的旅程中,我也不知不覺療愈了自己。
尼采說過:“與惡龍纏斗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
我便是那與惡龍對峙過太久的屠龍者,每當我面向陽光,仍會露出一絲令人難以察覺的笑意。
因為,有一件事,也許張醫生并不知情。
那天,我被催眠之后,確實看到了事情的真相。
弟弟方舟發現父親正在強暴我,于是拿著一把刀沖進來揚言要殺了父親。
父親嚇得呆住了,我的耳邊忽然響起了梅姨臨走時對我說過的話:“早晚殺了這個畜生!”
是的,我要殺了他!
可是弟弟還小,他是我最想守護的親人!
我的人生已經毀了,絕不能讓他把自己的人生也賠進去!
于是我拼命沖向弟弟,奪過他手中的匕首,發瘋般地向養父刺去。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就在刀尖正要刺入養父胸口的那一刻,弟弟竟然擋在了他的前面!
那一刀,不偏不倚直插入了弟弟的胸腔!
弟弟倒在床上,拉住我的手,斷斷續續地說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幾周以前,他發現了父親對我所做的事,一邊是疼愛自己的姐姐,一邊是血濃于水的父親,這令他進退維谷,痛苦萬分。
他拿刀是為了給父親一個教訓,讓他再也不敢來傷害我。
可是弟弟沒想真的殺掉他,因為他畢竟是我們的親人。
“姐姐,希望你能原諒爸爸,爸爸犯下的錯誤,就讓我來償還……”這是弟弟說過的最后一句話。
這個傻孩子,純凈善良無私到令人心疼的傻孩子。
那一瞬間,我的世界天旋地轉,我發瘋般地大叫起來,精神失常了。
那不是出于恐懼,而是徹骨的心痛!
我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親人!
潛意識里強烈的自責和逃避,令我將幾年來所有不堪回首的經歷,通通遺忘。
那天,張醫生的催眠將我壓抑的記憶喚醒,讓我親眼看到水面下的冰山,是如此地觸目驚心。
可是,張醫生的協助是我的復仇計劃里至關重要的一步。
為了得到張醫生道義上的認同,醒來后的我并未睜開眼睛,而是假裝自己尚在催眠中,說出了另一個版本的故事。
事實證明,這很奏效。
茫茫人海,蕓蕓眾生,這世上,總有一些罪惡不曾被懲罰。
總有一些隕落無法被救贖。
總有一些真相被情緒所掩埋。
總有一些正義需要靠詭計來伸張。
我有一個愿望,希望這世界上,再沒有一個孩子會因成人的私欲而受傷。
我曾是一個妄想癥患者,希望這并不是我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