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學,不出所料,同學們都在激烈地討論,討論陳建兵,和它的鼠王。
程瑤還是跟往常那樣,就像是一座教室里的孤島,趴在桌子上,嘴里咯咯地發出聲音,右臉向上咧著,一副難受的樣子。
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立刻就直起腰來,余光里,她好像十分焦灼。
我不緊不慢——或許有些過慢地卸下書包。
“不欠她的,沒事。“我一再告誠自己,側過頭去,跟她說了事實:我看到了那張照片,但卻沒能拿到手。
“給我形容一下。”程瑤說。
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就是,就是……十幾只纏在一起的死老鼠啊。”
“多大?”
“大概……”我比劃了一下,“這么大吧?”
“都是這么大?”
“嗯。你到底想要了解什么?”
程瑤捂住嘴,像是在思考,完全不顧我的注視。
“那就不是。”她喃喃自語,腦袋拖泥帶水地搖著,“但它還在外面,它……”
我莫名地有些害怕:“你在說什么?”
她不再囈語,定定地看向我。
問我覺得自己是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他媽的廢話。”
就這樣,程瑤利用上午的四個課間,和一節無關緊要的副課,低聲,又快速地給我講述了她的故事。
雖說語速極快,聲音也不是很清晰,還經常被打斷……
我甚至可以完全復刻程瑤當年的樣子,每一個音調,每一個細節,沒有紕漏地轉述給你們聽。
是啊,我記得太清楚了。
不管是當時的情況,還是那段可怖的往事本身。
接下來我要講的這段,與其說是可怖,不如說是無解……
超越常人心理承受極限的意象,或許這樣形容最為合適。
程瑤說,那雙眼睛里散發出來的東西……不知該如何形容才好。
與其說是動物,它更像是人。
與其說是人,它更像是什么別的東西……
與它對視,一秒,只消一秒,不管你之前有多么熱愛這個世界,那之后,你便只能體會到它的黑暗,和骯臟。
……
那是一棟不大的單層公寓。
程家三口人于1990年3月喬遷至此。
因為房子的前主人家中變故,急于拋售,程瑤的父母便低價買進了。
在此之前,他們住在一處簡陋的合租房里。
這回,終于攢了點積蓄,也買下了合適劃算的房產,這家人,連同三歲的孩子,似乎都感到由衷的高興。
話說回來,這個家也不大,一個正方的客廳,一間比客廳略小的臥室,還有廚房,陽臺,和廁所。
廁所有兩個。
這是一棟60平的住宅,少有的奢侈。
大廁所設在客廳盡頭,中規中矩的樣子,而小廁所的地理位置卻十分玩味——在臥室的一扇大立柜門里,有點像是視覺假象。
因為旁邊正好有一排大立柜,前主人,那個似乎欠了挺多錢的男人,很有藝術細胞,把廁所門也做成大立柜的樣子。
這樣,這就像是一個隱藏的房間,哪個前來拜訪的人會兀自想到,這清一色的大立柜里面,會有一個深入式的小廁所呢?
你們能想象的吧?場景?
這棟房子里住著其他東西。
十分不好的東西。
年幼的程瑤總是有一種無法言說,也道不明的怪異感覺。
過了這么多年,在03年5月,陽光明媚的教室里,她仍能向我生動地描繪——
空氣里似乎有粘稠的東西,什么東西臟臟的。
出門后,這種感覺就會消失,但在家里,程瑤說自己有時會被壓得哭出來,爸媽不知所以然,她也說不清楚。
那天,5歲的程瑤從睡夢中驚醒,姿勢狼狽地躺在小床上,左側的大床,爸媽正酣睡。
很小,她就和他們分床睡了。
也早早地習慣了熄燈。
驚醒后,程瑤發覺空氣竟黏糊糊的,粘稠到了一定的程度。
她透不過氣來,鼻子奇酸,甚至能辨出空氣的形狀——就像是無數只軟乎乎的手。
“我連哭都哭不出來。”
在地理老師講到月亮與潮汐的關系時,程瑤借著老師抬高的噪音,過分清晰地說了一句,“淚腺也被黏糊糊的空氣堵住了。”
源頭在臥室的廁所里。
程瑤發現,只消她看向那藏有廁所的大立柜門,那種感覺就會到達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