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皮膚是一種粉紅色,身上也穿著粉紅色的衣服,顯然繼承自某個與她有著巨大年齡和審美差距的女人。
不一會兒,他的注意力就被小男孩奪走了。
小男孩無聲地手舞足蹈著,這是因為他被人捂住了嘴巴。小男孩的舞蹈有著鮮明的節奏感。他似乎聽到了越來越密集的鼓點。
他看著小男孩的四肢,它們徒勞地激烈地舞蹈著。
而后,突然就軟軟地垂了下來。
那天,他沒有看清是誰擄走了小男孩。
后來,他也是這么跟警察說的。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小男孩的四肢奪走了,連是幾個人做的案都不清楚。
他回答警察的問話時,臉上帶著夢幻一般的微笑。
他回憶著那些似乎曾聽到過的鼓點。
他不自覺地笑著,沒有發現警察的眼睛里閃出了異樣的光。
后來,他就被按在桌子上,采了指紋、又抽了血。
他在還沒有成為一個罪犯前,就提前嘗到了伏法的滋味。
夜晚,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他的眼前滿是那小男孩的樣子。
他忍不住想象著,命運的大手究竟會將他帶去哪里?他想象著,小男孩長大了之后的樣子。
從一團黑暗進入另一團黑暗。
他的皮膚將是黝黑的,他的手指縫里將永遠沾滿污泥。
他肆意地想象著,心底一陣陣鈍痛。
老太太消失了半個月,再回來的時候,頭發全白了,蓬亂地像一個炸了籽的棉桃。
她迅猛地瘦了下來,那粉色的衣服,已經變成了一種曖昧不清的顏色,看上去就好像一個小號的衣服撐子上面,掛著一件巨大的戲袍。
她就以這樣不堪重負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
那時他正在樓下刷牙——房間里是沒有供水的,只有樓下有一只簡易的水龍頭。
那些日子還不是他落魄的頂點,對于他的牙齒,他還是給予了基本的尊重。
他滿口白沫地抬起頭,正看到老太太的眼睛。
昏黃中閃著精光。
他的尾椎骨處突然升起一陣寒意。那是一雙肉食動物的眼睛。
年老的、衰弱的肉食動物。
如今只能以垃圾為食了。
他終于注意到,老太太扛著一個包袱。
那是一床被子,老太太連同她的被子,被這個城市里無數的水泥森林中的一個格子間吐了出來。
果然她就在這個巨大的垃圾桶旁邊安了家。
她用許多破爛的塑料布建好了一個吉普賽人的營地,這個工作用去了一整個上午的時間。
他逃回樓上,可是又忍不住在窗邊看著她。
他看著她從生疏到嫻熟,他驚異于她那看似混沌的頭顱中的精明與智慧。
可是,這個絕妙的建筑在黃昏時刻就遭到了滅頂之災。
它被一個巨大的鏟子粗暴地裝上巨大的垃圾車,然后運走了。
他站在窗口看著,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那個老太太似乎就端坐在那營地里面,現在已經在垃圾車巨大的肚子里掙扎。
光線昏暗,他幾次下定決心,還是不能跑下樓去。
終于,大垃圾車走了,下一秒,他發現那老太太就立在原地。
她失去了最后的一點財產——那床被子。
她站在那里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