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匯聚的汪洋之上,是宛如幻燈片一樣的幻影。
幻影中,他槍挑神明之軀,任由其軀體無力墜落大河,濺起一片水花。
紀長安看著那尊死去的神靈,似乎聽到了男人在說——
死去的神靈,與這世間的凡靈毫無區別。
“是都能殺,還是都該殺?”紀長安輕聲問道。
“皆可殺。”站在他身側的男人望著浩瀚無垠,璀璨熾盛的汪洋,淡漠道,“世間所有我盡見,一切無有如我者。”
“那你知道我們是誰了嗎?”
來自千百年后的自己突然問道。
他打斷了自己的狂言,目光澈然而平靜,仿佛在問著什么簡單樸素的問題。
他抬起頭,想起了不久前神性所化的男人曾以一種極為復雜的目光凝視著自己,低嘆地詢問自己——
我們究竟是誰?
那時紀長安才知道,原來就連他們三人中誕生最早的神性,也不知曉他們最初的根底究竟為何。
他是紀長安。
他是群星帝國的君王。
他是他們神性的一面。
那么在這之前的他們,或者三者重歸一體的他們,究竟是誰?
在最初之際便擁有如此龐大神性的他們,又豈會只是凡靈之輩?
紀長安的目光沿著濺起的星光一路墜入更深的汪洋,重復道:
“我們到底是誰?”
他突然自嘲笑道:“怎么感覺莫名的……搞笑?我竟然開始思索起這么高深的問題了?我是誰?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他望向身邊的自己,誠懇道:
“其實幾個月前的我是很隨遇而安的,雖然后來有個家伙跟我說這里面有他的功勞,是他強行壓制了我的某些思緒,不希望我去深思某些問題,但總體而言……我也已經有些習慣了。”
“我不是很喜歡去探究、深思,因為總覺得沒必要,為什么要去思考那些無關緊要的糟心問題?真有什么意外,莽過去就行了。而如果拳頭不能解決的問題,我琢磨著就我這腦子難不成還能嘴炮克敵不成?”
“可最近這段時間的遭遇,卻讓我不得不直面我們的身世這個問題。”
“畢竟如果連事關我們根底的事,我都懶得去追究的話,那我活在這世間到底是為了什么呢?再怎么得過且過,也得有個度吧?”
“說實話,即便是分別和另外兩個家伙聊過,我還是覺得某些東西離我太遠了,尤其是剛才看過那些記憶片段后,我覺得更遠了。”
“因為我覺得……我們是完全不一樣的。”
“有個家伙說我曾抱著最大的惡意去看待這座世界,當時我嗤之以鼻,我琢磨著我紀長安雖然算不上五好青年,也覺得這世上有很多黑暗到讓人絕望的地方,有很多的糟心事,但我也認可這世間存在著很多的美好。
這座世界可能很糟糕,但絕對沒糟糕到讓我深惡痛絕的地步。”
“那么究竟是為什么,僅僅只是為了確認自己處于何等境界?亦或是說,為了確認自己在食物鏈中的地位,就讓你屠滅了九座世界?”
來自千百年后的紀長安失魂落魄地問向千百年前的自己。
他終于知曉他們為何會說自己曾經做出過很多與他們的意志背道相馳的決定。
在親身走過了后面九重記憶后,他知曉了很多事。
譬如當年的他選擇對那九座世界的神明出手的原因,并非什么解救被偽神一流囚困在神國內,作為“資糧”的凡靈這一偉岸的出發點。
僅僅只是因為當年的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強。
就像冰川中沉睡萬年的狩獵者從長眠中醒來,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確認自己在當前世界的食物鏈中的地位。
而僅只是為了衡量自身的實力,當年的他接連打破了九座神國,將盤踞于內的神明一一擊殺的同時,也近乎毀去了九座大小不同的世界,不顧其內凡靈的生死。
如此的……橫行無忌。
猶記得自己曾經和一個叫許小魚的男孩互相勾手指,說以后要做大英雄,可隨著他的慢慢長大,他早就對這個約定不以為然。
覺得英雄太遠。
正義的伙伴又豈是這么好當的?
可即便是放棄了英雄夢,紀長安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成為毀滅世界的大反叛。
他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多么善良的人,卻也認為每個人都應有最低的底線。
便是身處最黑暗最渾濁骯臟的世界,亦要為之恪守的最后底線。
這一刻。
這個絲毫不掩失落之色的男人輕聲開口:
“我不是英雄,也沒想過真的去成為英雄,但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話……我想我并不會抵觸。”
“有人說力量越大,責任也就越大,我不是很喜歡這句話,但至少……請不要恰恰相反。”
最后。
紀長安失落地從這片記憶世界中離去。
自剛才起便再未言語的男人目送他離去的背影,目光平靜,期間沒有任何言語。
而當紀長安離去沒多久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