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長安一怔。
猶記得那是很早前,第一次“特訓”時期的事了。
那時的自己剛剛踏上蛻變之路。
顧青云語氣平靜道:“逃離西境的那名【天災】,由我當年親手鎮殺。”
電光火石間,紀長安的腦海中忽然打通了一條脈絡。
兩個看似相差甚遠,近乎平行的故事,突然串聯了起來,咫尺相纏。
他呆呆地望著身邊的老人,這位從不曾提過齋藤幽蘭一句的老人。
——那一年,有個男人對著心愛的女子鄭重宣誓,終有一日他會拳殺那位肆虐人世,不把人命當人命,更傷害到了她的西境【天災】!
原來。
他真的做到了。
哪怕那時他們早已分離。
就如老婦人臨死前說的一樣,他從不曾騙過她一句。
紀長安忽然有些茫然。
他突然發現原來自己根本不了解顧爺爺,對他所知甚少。
“老夫在躋身王座后,曾悄然回過一次現世四境,給出的理由是了斷塵緣,自此以后一心向拳,追尋道之極盡。
老夫先去了北境,以雙腳丈量世界樹的高度,一路爬到了樹冠之上。
而等老夫爬到樹冠之上,才發現那里的風景也就如此罷了,與曾經的期望值相差甚遠,甚是無趣。”
“再那之后,老夫又重走了遍現世四境,去了南境的極寒冰川,又走了遍東境的小城古鎮……”
“皆是順著過去的足跡。”
“然后……”
“老夫告訴自己,我已經放下了。”
“接下來的顧青云,將真正踏上問拳極道者的道路,此后一往無前,這方天地間再無阻礙,直至拳破界壁,闖一遭那浩瀚星空!”
說到此處,老人語氣斬釘截鐵,字字逼人。
早以渾濁的雙眸熠熠生輝,跳動著吞吐天地的火光,沛然莫御的氣勢睥睨四方!
只是一窺此刻,就仿佛能看見昔日那個如日中天,被此世萬靈喚為狂徒的男人,究竟是何等肆意妄為,無法也無天。
當年的顧青云。
身前無人。
可這位曾走至塵世巔峰的老人,卻忽然在此刻流露出了一絲疲憊,一絲完全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的疲憊。
老人出神地望著遠方曠遠的天幕,就像一個普通老人一樣絮絮叨叨地輕聲道:
“可一直到不久前,我才發現,原來我一直未曾放下,只是強迫自己忘記了。”
“我曾將前路被阻的原因盡數放在蓋亞的頭上,可直到不久前我才明白,原來我根本就沒做好舍棄一切的準備,自然也沒有踏上真正的極道之路。”
“兜兜轉轉,原來我這些年一直在原地徘徊打轉,也就難怪臨近結尾也看不透那最后一層瓶頸。”
“那么顧爺爺現在是放下了嗎?”紀長安忽然開口問道。
老人停頓了片刻,目色平靜道:
“不錯,直到你派來的人將她送我的最后禮物交付到我手中時,我才真正放下了。”
紀長安輕聲道:“是真的放下了,還是心死了?”
老人身軀一震,原本挺拔的脊梁瞬間佝僂了下來,宛若擎天的神柱轟然坍塌。
他沉默許久,仿佛在直面自己的本心,久久才開口道:
“既是心死,也是真的放下了。”
老人有一句話藏在心底沒有說。
既然這一世無緣,那就下一世再見。
紀長安默然,對這個答案并無意外,他目光幽深地望著老人,輕聲問道:
“那么如若光陰長河能夠倒流,您再次回到當年的轉角處,您會選擇怎么做?”
目露疲憊,連身軀都略顯佝僂的老人沉默了會,反問道:
“你覺得,老夫應當如何選擇?”
這一刻,坐在他面前的年輕人正襟危坐。
他的目光平靜如湖,幽深地讓老人首次生出了陌生之感。
他直視著身前老者,一字一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