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用搶來的錢為蘭蘭買了一個月的雪糕之后,暑假到了。這意味著,四年級結束了,五年級就要開始了,我們就是白樺小學最強的了,六靈幫將要稱霸了。光是想想就很激動。
可是暑假很難熬,我們六個人在志明家打了一個星期的魂斗羅之后,再也沒有玩任何東西的**,各自回家,互不聯系。我在家也很無聊,爸媽打電話叫我去省城,可我不愿意去,他們住的工棚夏天比灶臺還熱,在老家起碼晚上睡在涼席上很舒服。可是白天也不行,太陽一年中怒氣最盛時,中午我想睡一個超長的午覺,好躲過暑氣,可是不到三點,準會被熱醒。
傍晚我還是喜歡去老胡那看動畫片。電視臺已經不播《數碼寶貝》了,這個暑假開始放《龍珠》,大概半個月前就在賣命地宣傳。老胡還是那個樣,背沒有更駝,臉上總掛著詭譎的微笑。整個暑假里,就算我們天天見面話也沒有很多,老胡每天都會留我吃晚飯,但是我每次看完動畫片都會跑掉,老實講,我覺得他煮的飯有一種怪味。
晚上就涼快多了,洗過澡之后,我通常要吃一個從水井里泡了一天剛撈上來的大西瓜,可是奶奶是不能吃甜東西的,因為她有糖尿病。所以她只能用央求的眼神換來爺爺給她切的一小塊西瓜。鄉村靜美的夜,月兒東上,竹露清響,清風徐來,蟲鳴蛙叫,還有滿天的燦爛星光。我們在院里乘涼,爺爺躺在自己的藤椅上,我和奶奶在涼席上,一人一頭。雖然很涼爽,但只要風一停,蚊子就會撲上來。奶奶就會習慣性地揮著蒲扇,為我趕蚊子。爺爺仰望星空的時候,喜歡跟我們講述他多彩的過往,也有可能是自言自語,因為我和奶奶經常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睡著了。
爺爺總是要從那次槍斃大地主開始,好像他的一生就這么一個光榮傳說。事情是這樣的,當年全國打倒地主時,我們全村最大的地主劉三爺連夜逃跑,逃到他女婿那個村里,也是我們鎮上最南的村。劉三爺在柴房躲藏,還是被我們生產隊隊長帶了一幫人找到,最后活活打死,這些人之中,就有我的爺爺。關鍵還不是這個,劉三爺的尸首被帶回到村子里時,生產隊長為了示眾,拿出農村的土槍,問:當地主就是這個下場!死不足惜,現在誰來再給這個畜生送上幾槍,讓他死無全尸!
死者為大,大家都在犯難。爺爺那時年輕氣盛,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拿起土槍就朝著劉三爺的尸身連開了三槍,槍聲響徹全村。
“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人都死了為什么血還會嘩嘩地淌呢?”爺爺又說了這句重復一輩子的話。
奶奶在我這頭迷迷糊糊地說也重復了一輩子的話:“老頭子,現在看來,我也說不準你做的這事是對是錯。”
每當聽完這個故事,我的心久久都不能平靜,總是覺得很神奇,對劉三爺,對地主,對土槍。那三槍,對爺爺來說不知是光榮還是恥辱。直到我在涼風中睡著。
五年級開學第一天,白樺小學迎來五十周年校慶,盛況空前。本來整個破敗的白樺小學硬是被氣球、橫幅和花朵打扮得花枝招展,我看了很不習慣。慶典在很熱的天氣里持續了將近一天,不是這個領導講話就是那個領導講話,而且每個領導估計不拉他都舍不得下臺,我只記得最后一個上臺的領導是我們的數學陳老師,也是白樺小學的教導主任。這一天我很沒勁,就算見到了蘭蘭和六靈幫的其他兄弟也是如此。兩個月的暑假好像麻痹了我的身心,喪失了我的斗志,我什么也不想干。
可是很奇怪,當陳老師講完最后一句話,全場猛烈鼓掌——我覺得大多數人是由衷的,因為慶典終于結束了——的時候,我突然站起來,渾身充滿了力量,我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萎靡下去了,我該做點什么了。
慶典結束后,我召集六靈幫的弟兄開了第二次真正意義上的幫會,我講話的大致內容是:我們已經五年級了,我們是學校最厲害的人,我們是學校最強大的幫派。所以我們該為自己為六靈幫做點大事了,但具體什么事,我暫時沒有想好,反正大家要打起精神。不過,我說完這些話之后,六靈幫啥事也沒有,雖然我們六個人還是招搖過市,偶爾也從黃正那里順點零花錢過來,但是真的沒有辦過大事,可能是因為全校只有我們一個幫派吧,所以沒有競爭沒有動蕩。
倒是我們六靈幫內部發生了一件不小的事,來自我跟鐵路之間。
晨讀的時候,大家都扯著嗓子亂吼,額上項間青筋暴起,像極了怒發沖冠時的公雞。蘭蘭坐在我的前排,我喜歡看她嬌小的背影,我無比感激譚老師這樣的座位安排。臨下課時,班里亂作一團,跟一鍋粥似的。
蘭蘭突然回過頭來,拿著兩顆水晶糖,笑著說:“請你們吃糖!”我開心無比。可她先把糖給了鐵路,而且我看見鐵路碰到了她的手。
我的淚溶解在眼眶,我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蘭蘭轉過來把第二顆糖給我的時候,我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了。可在心愛的蘭蘭面前,我擠出了一個微笑,咬著牙說:“我不吃糖。”我覺得我只要一張口說話,鮮血就會大口大口地噴出來,就像沈浪被快活王打成重傷時一樣。
男人在情傷面前是一只可憐而懦弱的動物。
她為什么會先給鐵路水晶糖?她為什么要碰鐵路的手?她為什么不顧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