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笑話不好笑,反而……可悲。
朱媺娖由此想到了她的父親,勤政愛民的父親。
雖然嚴厲,可這不影響朱媺娖心中,他是一個好帝王。
一個省吃儉用,連皇后都在織布的帝王,在這千百年來,不說僅有,也屬罕見的。
朱媺娖更想到了父親的自盡,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父親做到了。
若是父親還在,江南豈會是如此的景象?
朱媺娖的心中一片酸楚,父親啊,你可曾想過,你之后的天下?
可想到這,朱媺娖突然想起了吳爭來。
這個……混蛋!
滿嘴的叛逆,如果父親在,肯定得砍了他的腦袋。
可朱媺娖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些道理。
如果是在沒有離開京城時,朱媺娖認同吳爭所說的話,可經過這一番顛沛流離,朱媺娖發現,吳爭說的,有些道理。
哪怕大明亡了,明人依舊是明人,至少大多數的草民,都認為自己是明人。
大明養士三百年,口口聲聲是大明忠臣的,飽讀圣賢書的重臣,卻腆著臉降了清。
朱媺娖心中喟嘆,恐怕以父親一己之力,改變不了這天下。
人心變了,特別是所謂的精英階層的心變了,何以回天?
朱媺娖也不知道,她只是個女子,一個亡國失家的孤苦女子。
她不能改變,也無力改變。
她能做的,就是讓自己走得體面一些。
沒得辱沒了父親、辱沒了帝女的顏面。
可朱媺娖沒有想到的是,朱以海沒有拋棄她。
“公主殿下隨本王一起去舟山吧。”
朱媺娖的眼睛終于凝聚成一點,面前的朱以海,原本在朱媺娖心中可以算是一個明君,能為百姓捐出私房錢的監國,這世上不多了。
可現在,朱媺娖有一種針扎般的痛。
既然不能死社稷,何苦監國?
難道就為了那片刻登頂的愉悅?
朱以海是父親的族叔,論輩份,朱媺娖該稱他叔祖。
不能勸,無法勸,只能沉默。
可如今要讓自己與他一塊兒逃,便是死,亦不能。
朱媺娖平靜地說道:“本宮不能走。走了便是愧對還在為大明血戰的將士。”
朱以海并不是真的要呵護這個孤苦無依的侄孫女,在他看來,朱媺娖與己有用,長平公主的名號,就是一塊活生生的招牌,可以讓自己在任何時候,都擁有大義。
豈能輕易舍棄?
朱以海微微皺眉道:“長平,你真信他一個小小百戶,手下區區千把人,能擋住韃子騎兵?聽本王的,走吧!”
朱媺娖沒有看朱以海,而是將目光發散,向堂內十幾個官員,用平靜地令人驚訝的證據道:“吳爭能從嘉定府的尸體堆中活著回到紹興府,本宮為何不信?吳爭在嘉興府以北官道,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還能救本宮和數百明軍,本宮為何不能信?從京城到紹興府,輾轉數千里,本宮見過無數為大明流盡最后一滴血的草莽之輩,卻鮮見有為大明朝忠臣的文臣良將。在場諸公,請告訴本宮,為何不能信吳爭?”
聽著這女子娓娓道來,卻刀刀扎心。
官員們無不愧然,低下頭去。
都說讀書人,要是不明是非對錯,那就是假話了。
可問題是,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做,是另一回事。
至少,在現在,沒有人敢明著說,我要逃跑。
可有個人卻不一樣,他就說了,我要逃跑,你待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