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爭先是一愣,很快回復平靜,微笑地專注于為王之仁杯中斟滿酒水。
然后慢慢放下酒壺,這才沖王之仁一笑。
王之仁心中暗嘆,這小子已經沉穩至廝。
吳爭道:“驚訝、震撼、出乎意料等等,都可以用來形容,為何興國公偏偏說得是驚駭?”
王之仁道:“廢黜舊監國,擁立新監國,你以臨安伯的身份串連眾臣,用了不足短短三日就辦成了如此大事,不但如愿以償,還白得了個賢良妻子,這種圖謀、膽量、魄力、機緣,常人不能企及,所以本公很是驚駭。”
吳爭有些不爽,他聽出了王之仁話中的譏諷意味。
王之仁是在變相指責他是個亂臣賊子。
但吳爭沒有表現出來,而是裝作沒領會,舉酒相邀道:“興國公請,之前為增援杭州之事,吳爭已經向興國公道過謝了。如今私誼已了,那就談談公事吧。”
王之仁見吳爭不接他那茬,倒也是沒有辦法。
譏諷這東西,只能自己體會,也就是查無實據,全靠雙方心里清楚,可如果暗諷變成謾罵,那問題就是兩說了。
至少現在,王之仁不敢。
這就象你看著豎立在面前的一塊巨石很不爽,可以用手指去戳戳它,也可以拿手掌去拍拍它。
這都無傷大雅,可你如果使勁一腳踹去……呃,不好意思,痛的是你自己的腳。
王之仁現在的處境就是這樣。
他沒有理會吳爭的話,只是看著吳爭的眼睛。
這些個老江湖,太懂得怎么占據談判的上風頭了。
如果順著吳爭的話語去談,那么節奏就會隨著對方的話走,一切主動權都沒了。
可如果直接扭轉話頭,那么就會良好的氣氛,直接變成針鋒相對了。
所以,凝視、沉默,無疑是改變對方節奏最有效的手段。
在吳爭張口欲言之時,王之仁突然嘆道:“不瞞你說,你做的事,我也想過。”
吳爭一愣。
“之所以沒做,無非是兩個原因,一是有方國安掣肘,二是我一時間找不到替代魯王的人選。方國安突然叛變,我便想借此逼魯王遠遁,然后以剿叛之名,揮師西來。可不想,你的動作太快,一日之間,五千人馬就渡江抵達紹興府。這時我就想,也好,就讓你與方國安交戰一場,到時你不敵,我再率大軍支援你。
可哪想到,方國安三萬多大軍如同一盤散沙,吹之即散,你兩路包抄吞并了所有叛軍,不僅如此,你還借魯王返回紹興府收攬數千降軍之由頭,率大軍包圍了紹興城。這個時候,我又在想,你小子該踢到硬板頭了,這朝廷中象張國維、錢肅樂這些寧死不屈的老頑固,就夠你小子受的,我只要繼續旁觀,這爛攤子還得由我來收拾。
哎……人算不如天算,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小子運氣是真的好,杭州城一戰,若非多鐸狂妄,只須分兵攻城,你那拙劣的空城計,恐怕一擊即潰。更玄妙的是,吃了虧的多鐸,已經醒悟到你不是一只綿羊,而是一頭惡狼時,他終于露出了猙獰,率軍悍然反擊,這個時候居然被錢肅典占領嘉興府的消息嚇得收住了手,選擇了轉進,否則就算你能守住杭州城,恐怕也是兩敗俱傷的結局,哪還容得你率兵返回紹興府肆意妄為?哎……你小子的運氣確實不同凡響!”
說到這,王之仁拿手指點點吳爭道:“王某布了那么久的局,終究敵不過天意。誰能想到,執拗這錢肅樂這幫子老頑固,不僅不阻止你逼宮,居然還將女兒許配于你,與你結成了同一陣線……我籌謀日久,卻被你輕易摘了桃子,天意如此,非謀之過啊!”
看著王之仁的長吁短嘆,吳爭忍不住“噗嗤”一聲。
這聲音令王之仁蹩眉喝斥道:“怎么,臨安伯覺得本公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