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不管耕地增加多少,人口又上升多少,商貿繁榮幾何?我朝的農業賦稅始終就維持在這個二千七百萬石上下,這就使得近二萬萬人的所征賦稅,幾乎與一萬萬人持平的結果。老朽與伯爺講幾個數字,洪武二十六年,夏稅,米麥四百七十一萬七千余石,錢鈔三萬九千余錠,絹二十八萬八千余匹;秋糧,米二千四百七十二萬九千馀石,錢鈔五千馀錠。
永樂中,稅糧三千余萬石,絲鈔等二千余萬。此時,宇內富庶,賦入盈羨,米粟自輸京師數百萬石外,府縣倉廩蓄積甚豐,至紅腐不可食。
嘉靖二年,時任御史黎貫言,夏秋二稅,麥四百七十余萬石,今少九萬石;米二千四百七十余萬石,今少二百五十余萬。而宗室之蕃,官吏之冗,內官之眾,軍士之增,悉取給其中。賦入則日損,支費則日加。
至萬歷年間,夏稅,米麥總四百六十萬五千余石,鈔五萬七千九百余錠,絹二十萬六千余匹;秋糧,米總二千二百三萬三千余石。
伯爺想必已經明白,越往后,人口、土地越多,賦稅卻反而少了。從永樂朝達到高峰,以后就是不斷遞減,在嘉靖年間,和洪武年間相比,麥減少了九萬石,米減少了二百五十余萬石;而到了萬歷年間,麥子減少了十一萬石,而米減少了二百六十九萬石。表面上看,減少得并不多,可如果結合人口、田地增長來看,人口多了賦稅卻少了,這就相當可怕了。”
吳爭問道:“那難道朝堂重臣們,就不想辦法解決此弊端嗎?”
這話問得在理,雖說貪官污吏每朝皆有,不也從不乏清官、諍臣。
沒有道理百年之間,就沒有人去點明這件事,去糾正它。
莫執念苦笑起來,“伯爺真是血氣方剛,可任何朝代,一旦過了鼎盛時,都會形成陳規舊律,這些陳規舊律往往會成為一些人保守利益的工具,誰要去改變,那就得與祖宗作對。不用說臣子了,恐怕先帝也沒有那么大的魄力。”
“伯爺說得沒錯,百年之中自然有象伯爺一樣血氣方剛的諍臣進諫,但往往都沒落個好下場。阻力來自兩處,首先是文官對皇帝的掣肘,其次是當地官府的地方保護心思。伯爺恐怕不知,當年崇禎帝為抗金加派三餉,滿朝文官同氣連枝,向皇帝上疏,言道,增收賦稅將天怒人怨,罪惡滔天,甚至是局勢惡化的原因所在。凡是向崇禎帝建議增收賦稅的官員,都被他們描繪成小人。向皇帝建言增收三餉的楊嗣昌,更是被被攻擊漫罵的體無完膚,甚至被黃道周罵成是豭狗人梟。
當時皇帝加派三餉是頂住文臣大部分成員施加的巨大壓力下才得以進行的。而最后還是沒有頂住,所以才有周延儒上任,按照復社領袖張溥的指示向皇帝建議,首請釋漕糧欠戶,蠲民間積逋,凡兵殘歲荒地,減見年兩稅。蘇、松、常、嘉、湖諸府大水,許以明年夏麥代漕糧,皇帝終究是允準了。這就令本已經捉襟見肘的財政,更加雪上加霜,依老朽看來,之后大明在不足二年時間滅亡,與崇禎帝聽從這些建議之間有著最直接的聯系!”
“至于說到當地官府的地方保護心思,這就不難理解了。之前老朽說起過江浙各地拖欠朝廷賦稅之事,被朝廷豁免了三百萬石。這里老朽再與伯爺說個例子,先帝剛登基時,盡管有人提議增加賦稅定額,但當時正稅定額也從未完額交納。據三百四十縣呈報,稅收拖欠達到了五成,甚至更多。這三百四十個縣占到了大明掌控財政稅區的三成。而其中的一百三十四縣事實上當年沒有向朝廷上交過任何稅收。從這兩種阻撓上而言,就算皇帝想勵精圖治,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莫執念嘆息起來。
吳爭聽得心情非常沉悶,覺得嘴唇干渴,取茶碗一飲而盡。
一杯好好的明前茶,生生被吳爭當成了路邊茶攤的碗茶,有些牛嚼牡丹的意思。
莫執念忙讓人為吳爭更換茶水。
吳爭問道:“可百姓生活貧苦,因賦稅沉重,而拋棄土地成為流民,或者賣出田地轉而從事其他生計之言,不絕于耳,難道這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