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馬蹄聲,卻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越發的清晰,越發的接近。
王莽一手扶著窗欞,另一只手已經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刺入肉里,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與流下的一絲鮮血。
深夜踏雪疾行的奔馬,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原因。
馬蹄聲自遠而近,聽那聲音傳來的方位,馬上人已然到了府門口。
就在王莽心中洶涌澎湃的時候,天空中的烏云卻驟然散開。
仿佛被一雙巨手自中間向著兩側分開一般,烏云出現了一道狹長的縫隙,堪堪正露出天空中的一輪滿月。
月光自烏云的縫隙中灑下,落在地上,恰好在府門與小樓之間映出了一道長長的光帶,仿佛一條道路一般。
府中的下人已早已熟睡,無人來得及開門,來人卻已經自馬背上縱身一躍,輕巧地翻過了高大的府門,落在庭院之中。
那是個一身黑色勁裝短打的瘦小身影,頭上戴著一柄大大的斗笠。長途跋涉似乎并沒有絲毫損及他的精力一般,剛一落地,便向著小樓的方向拔足狂奔。
正是沿著——那一條被月光投影出來的道路。
王莽此刻,心中已再無猶疑。
他所等的那柄鑰匙,終于已經到了。
那身影瞬息之間已經穿過了庭院,奔進了小樓之中。老仆的一聲驚呼還未發完,身影便已經登上了樓頂,摘下斗笠,跪在了王莽的面前。
那是一個面目清秀的少年,眉宇間還能看得出未脫的稚氣。身上的雪花雖在狂奔中抖落了不少,但衣衫仍被打濕了不少。
“主上,天子已經決定,召主上回朝。詔書已經起草,不日便將行文。”
黑衣少年低著頭,沉聲開口。
王莽伸出手,端起了一旁幾上的酒爵。但卻要極度用力,才能控制住手不再顫抖。
“起來吧,韓卓。我已說過很多遍了,你不必這樣。”
“是,主上。”
黑衣少年這才站起身來,不過卻只是俯首站在一旁,雙手垂在兩側,恭敬而小心翼翼。
王莽將爵中酒一飲而盡。冰涼的酒液自咽喉中滑下,但胸中一股熱意,卻絲毫沒有被澆熄,反倒如同火上澆油一般,激得更加熾烈。
放下酒爵,王莽再度走到了窗口前,望著窗外。
天空中的烏云,那一道狹長的裂隙,正在漸漸擴大。照下來的月光,已從一條小徑變作一條越來越寬廣的大道。
夜空中,漸漸響起了呼嘯聲。微風吹進窗內,灌滿了這小小的一方斗室,將王莽的袍角吹起,獵獵飄揚作響。
“韓卓,你聽,起風了。”
良久,王莽轉過身,望著那黑衣少年,原本平靜的臉上,已經燃滿了豪情。
“是。屬下請為主上關窗。”名喚韓卓的少年輕聲道。
“關窗?吹動時代的風已經來臨,為什么要將它擋在窗外?”王莽大笑著搖頭:“君不聞,前人有詩云: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云?”
“屬下不曾讀書,并不懂詩,也從未聽過這兩句。”韓卓平靜地搖了搖頭。
“你自然不懂。”王莽走到韓卓的身前,重重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肩膀:“但……不僅是你,這兩句詩,普天之下,又有誰能聽過?”
伴隨著王莽的大笑,天空中的烏云已徹底散去,一片晴朗,微風也漸漸變作了烈風。
空中的雪雖已停,但在烈風的卷動之下,地面的積雪卻被狂亂地吹起,在風中漫天地四散飄揚,看起來,竟似比方才還要更大了不少。
“時代的烈風已吹起……在停下之前,每一片雪花都無法避免狂舞至死的命運了么……”
王莽彎起嘴角,笑了笑。
猛烈地吹動吧,那為我而降臨的天命之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