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又自茶室的小櫥中取了一個掐銀絲的粉黃瓷罐,以銀鑷子自罐中取了一團茶餅,以竹紙包了在一個白瓷缽中以小銀錘慢慢搗碎,邊搗邊輕聲道:“但這兩枝花,要是還生在暖房里,可以開很久。哪怕謝了,來年也還會再發。可如今被采摘來了,賞了一時的景兒,過些日子就殘了敗了、碎成泥灰,再不好了。”
李伯辰心道,沒來由跟我說什么花?
但下一刻臉上一紅,忽然明白了。她是將花比作她自己吧?告訴自己不要用強、也不要想著將她擄了去!
她把我當做什么人了!?難道是風塵女子做久了,真覺得這世上男子都是荒淫好色的無恥之徒么?自己說的都是實話,她偏像沒聽著一般!
此時林巧側臉搗茶,烏發如瀑,姿容清秀。又襯著背后的迎春、白墻,真如月宮仙子。可李伯辰心中卻生出幾分厭氣,沉聲道:“林姑娘,茶不必飲了,告辭。”
林巧轉臉看他,笑道:“怎么,李大哥又這樣急?往后豈不是要怨我招待不周了。”
說了這話瞧見李伯辰的臉色,微微一愣,道:“啊……李大哥想到別處去了么?是小妹不會說話——只是前些天采了這花,這幾天又染病,一時有些自憐。李大哥不要同我一般見識——小妹以茶代酒陪個罪,好不好?”
她說這些話時,臉上神色又顯得楚楚可憐,似乎剛才真是無心的。
李伯辰心中原本稍有些怒意,但見她如此模樣,那怒意卻又消了些。他心道,這風塵女子當真了得……全不知她哪句話是真心、哪句話是假意!
可偏他又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心想要真是自己將她誤會了——深夜闖進來驚了一個染病的女子,又冷著臉拂袖而去,實在是混賬事。索性就飲了她一杯茶,也不至于顯得自己心胸狹隘——但絕不再與她多說了。
他便強笑了笑,道:“好。那就有勞巧姑娘。”
說了這話,也撩開薄紗走入茶室,在茶桌前跪坐下。
林巧抿嘴一笑,也不再多言。將那茶餅搗碎了,取了竹紙,將茶沫抖入一旁的小碾中,雙手握著碾輪,碌碌地再將茶沫碾細。隨后將細茶轉入茶籮輕篩,再將篩出的細末收進一只粉黃的瓷茶筒,才道:“李大哥,這茶如何?”
李伯辰實在不懂茶,更不喜歡喝這時候的煮茶。但看了一會兒林巧的纖纖細手優雅從容地為自己做這些事,又嗅到那茶末的清香,倒真覺得心里平靜許多。
這時候才心道,真是慚愧。哪怕她覺得我是個登徒子又如何?一個男子深夜潛入女子閨房,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姑娘家做此想,也是因為心中畏懼。剛才說的那些話,實在已極委婉了。而眼下又是在強撐病體討好自己以為自保——自己卻心中生怨,實在不是丈夫所為。
他便嘆了口氣:“茶很好。林姑娘,真是抱歉。”
林巧淺淺一笑,微微搖了搖頭,取了茶匙從茶筒中舀了一匙茶末在茶甌里,又起身以白帕墊著手,端起水已沸了的銅瓶,一邊慢慢將水注入茶甌,一邊用細茶筅慢慢攪。只見甌中碧波微漾,茶末浮沉如雪,便有清香漫溢滿室。
她將茶甌擱在一個淺瓷碟中,雙手奉至李伯辰面前桌上,道:“李大哥,請用。”
此時李伯辰的心已完全靜下來了。正要抬手將茶盞端起一飲而盡,林巧卻探手過來道:“李大哥慢著些,這水現在有些燙的。”
李伯辰心道自己這樣皮糙肉厚,哪有什么燙不燙。剛要開口,卻見林巧伸手在茶盞中一蘸,飛快地在茶桌上寫了幾個字,又將手一拂,全抹去了,輕笑道:“也好,樓外那么冷,這湯就不嫌燙了。”
李伯辰借著符火燈的光亮看得分明,林巧寫的那幾個字是:“救我,上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