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西軍中獨當一面,堪稱旗幟,且于整個三邊體系之中說話都絕對有分量,連姚子詹這位文圣兼三邊總督都得事事恭請的西軍統帥,鐘文道鐘相公,正躺在病榻上。
一名老婦,正在伺候他喝藥。
老婦已經年過五十,不是妻,也不是妾,她是一個西南土著,小時候乾國平定心安之亂,她被鐘文道救下,自此之后就留在了鐘文道身邊伺候。
她是仆,但在鐘家卻有著極高的地位。
就是鐘天朗見著她,也得喊一聲“嬤嬤”。
“老爺,二老爺在外面候著呢。”
鐘文道睜開了眼,他的臉上,已經浮現了很多處老人斑,這位曾經叱咤西南一手擎起大乾西軍衣缽的男子,終究是…………老了。
老婦看著眼前的男子,
心里,十分落寞。
她還記得當年,英俊的他出現在自己面前,將自己提拉上馬,阻止了自己被殺紅了眼的乾軍士卒蹂躪的悲劇。
土人其實沒有什么國家觀念,也沒有民族觀念,在他們眼里,很多時候,對面山頭的寨子和乾人一樣,都是他國人。
所以,她對鐘文道,并沒有什么國仇家恨。
但歲月無情催人老,
昔日橫刀立馬的年輕將領,如今也難逃老臥病榻的宿命。
“讓他,進來。”
鐘文道吩咐道,聲音里,滿是疲憊。
老婦點點頭,喂完最后一湯匙藥后,緩緩地退去。
少頃,
鐘文道的弟弟鐘文勉走了進來,時人稱鐘文道為老鐘相公,而稱呼他鐘文勉,則為小鐘相公。
鐘家門楣,其實就是靠他們支撐起來的。
三年前,老鐘相公先行率十五萬西軍北上,隨即,在朝廷的運作下,西軍精心培養出來的西山營騎兵,被分裂出去,執掌者,正是鐘文勉。
西軍的分家,也是從那時開始。
近年來,朝廷一邊大力編練新軍一邊則擴大了對老軍頭的補給,尤其是在大肆裁撤了京營這尊每年吞噬財帛錢糧無數卻在戰時毫無作用的累贅之后,朝廷對西軍的支持,更為游刃有余。
但一碼歸一碼,西軍的分割,卻從未暫緩,現如今,算上鐘文道和鐘文勉兩部,剩下的西軍,更是被一分為三,都是由另外三家原本也屬于西軍將門體系卻在鐘家之下的將領分轄。
同時,對西南地區的改土歸流,也在施行,朝廷開始著力于治理西南。
但,這些,在鐘文道看來,太急了。
雖然韓相公他們在朝堂時,大乾以文抑武得很厲害,但韓相公他們其實是懂得治大國如烹小鮮的道理,對西南局勢,也有著深切的認知,西南局面的破解之法,不在當代,而在下一代,甚至是,再下一代。
用時間去換取西南土著的認同感,讓他們認為,自己是乾人。
但韓相公垮臺后,官家提拔的新相公們自詡為新派,做事情,格外激進,這無疑讓大乾這座開國百多年卻已經暮氣沉沉的大帝國煥發出了生機,卻也因行事急躁,弄出禍患。
比如近年來從老家的信里,鐘文道可以看出來,西南的局面,又有了不穩的跡象。
說到底,西軍主力北上后,對西南的統治力和威懾力已經大打折扣,這時候應該維穩才是。
“哥,你的病,好些了吧?”
鐘文勉跪伏在床榻邊,看著自己的哥哥。
兄弟倆,打小就一起生活,感情也是極好,后來,更是一起追隨刺面相公平定西南,兄弟情加戰友情,不可分割。
但情是情,關于西軍分家的事,是另一碼。
“快了。”
鐘文道開口道。
世上,有些老人,是越老越怕死;
而另外有些老人,越老反而對生死這件事,越來越淡然。
鐘文勉沒想到一向頂天立地的哥哥竟然這般消沉,不由道:
“哥,你會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鐘文道有些艱難地笑了笑。
其實,在前兩年,也就是燕人剛剛退兵的半年后,鐘文道就以自己年邁身體不適為由,上書奏請朝廷希望自己可以回西南老家療養。
他年紀大了,是真的不習慣三邊的氣候。
但彼時朝廷怎么敢讓他這位定海神針離開三邊?就直接回絕了,且加官進爵。
之后,每隔半年,鐘文道都會上書朝廷,讓自己告老還鄉。
但朝廷一方面正在肢解著西軍,不愿意讓其回去震懾住局面,另一方面,也是有人認為鐘文道此舉,是在安朝廷的心,以示自己不貪戀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