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城的武庫被打開。
屈培駱騎在馬背上,在其身側,是同樣騎著馬的范正文。
一向喜歡作文士打扮的范家家主,終于褪去了白、藍為主色調的儒雅長衫,穿上了一件皮甲。
他倒是想嘗試穿好一點的甲胄,家里也不是沒有,甚至,寶甲也有,但套上去后整個人連說話的勁都提不起來,無法,只能選一件皮甲先湊合著用。
范正文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叫趕鴨子上架,自己這樣,大概就是了吧。
同時,這幾日的變化也讓他明悟出了一個道理,不是對外的,而是對內的,是……對自己的。
聰明的人,嘴上說著“海納百川是因為大海低調謙遜”,
但心底,其實免不了有一種一覽眾山小的傲氣。
而范正文,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局限性了。
想當初,他不是沒有過想要將范家,將范城一步步壯大,“稱帝宣祖”這個不敢想,也太遠,但至少可以朝著一個真正大藩鎮的格局去努力,也不見得日后不能和那平西侯府平起平坐,再貪心一點,
咱也封個侯?
現在,他沒那種心思了,大爭之世,當以金戈鐵馬來說話;
大軍壓境之際,若是不能以同等的凌厲和能耐回擊過去,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將是蒼白無力的。
“要是天幸范某,讓這范城得以在此大劫之中保存下來的話,那范某……”
屈培駱饒有興趣地扭過頭,看向范正文,問道:
“你要如何?”
范正文笑了笑,回答道:
“就將這座范城,這份家業,都交出去,徹徹底底地交出去,全族上下,愿意跟我去燕京的就去燕京,故土難離的就留下來,但留下來的,也不再是范家的爺了,呵呵。
既然沒那個能耐,倒不如直接撒手,還能求一個灑脫干凈。
去了燕京,新君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看親戚面,不看親戚面看能力面,不看能力面也得看我這一遭舍家歸附面……
給個戶部侍郎當當,不算過分吧?”
“為我屈氏理財百年的奴才,去燕京城當個戶部侍郎,自然是夠格的。”
“承少主您的吉言。”
武庫的裝備被一批一批地運輸出來,這不僅僅是為了讓屈培駱的麾下換裝以及提供守城時的軍械物資,還得拿來武裝城內的青壯。
守城戰,可以將兵員素質的差距給縮小,對于眼下的范城而言,純粹變成拿人命去互相填的游戲才是最劃算的。
但當看見運輸出來的軍械里有不少是“青鸞軍”制式的甲胄時,范正文的臉上,略有些尷尬。
范家為屈氏理財百年,但范家,也當了百多年的碩鼠了。
這為青鸞軍鍛造甲胄的活計里,范家就吃了不少的回扣。
屈培駱倒是面色如常,這一幕,他早就預料到了。
“記得燕京那邊曾傳出來過一個說法,據說是新君當年和平西侯所言,燕國處西北貧瘠之地,
論人口,不及乾國;
論國土,不及楚國;
論雄關險隘易守難攻,不如晉國;
何以如今是燕國吞三晉之地,虎踞北方威壓乾楚睥睨諸夏?
燕人只有五根手指,卻能用出五根。
乾楚有十指,但真正可用的,要么一根一根地來,要么撐死了也就三根一起。
燕人握拳,其他國卻還在數著手指,此等局面之下,燕焉能不強,其他國焉能不弱?”
這是有感而發,當年的范家之于屈氏,相當于曾經的屈氏之于楚國。
大家名義上是主仆關系,但實則是依附在上一方身體上吸血的血蛭罷了。
范正文點點頭,
道:
“故而燕國先皇先馬踏門閥一統國內之格局,方得肆意外拓之功成。
記得少主曾去過晉東?”
“被當俘虜時,在晉地關過一段時日。”
“那少主對晉東可有過細致所看?”
屈培駱搖搖頭。
他當時被看押著,哪能自由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