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曌一驚,復又回復平靜:“太貴妃之死,與兒臣無關。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貴妃是兒臣安插在您身邊的?”
他看著那帕子,思緒飄蕩得很遠,“什么時候啊?朕也不記得了愛妃總會在一切關鍵的時候,說出一些關鍵的話。順著朕的情緒,卻未真的順著朕的意。有時候朕想,這樣柔和天真的女子,被你們一個個的拿捏在手里,得是何種痛苦。可是朕連這點安定都不能給她。”
她聽罷,徐徐走到他身側,跪下道:“父皇,兒臣不明白。兒臣自以為做的滴水不漏,您如何知道她的身份,又為何在知道后還這樣容忍我們?”
“是啊,為什么呢?曌兒,你是無情的人,和先女皇一樣,看似有情卻最無情。如何能明白,人間劫難,情關最難。她是那樣單純的女子,朕既真心愛她,如何能感覺不到她任何細微的變化?朕自認昏聵,卻還未糊涂到看不清枕邊人的地步。”
她突然想到他的暗示,以及一直在為她爭取的太后之位,沒想到這背后,竟然是動了真情。
動了真情,可惜真情二字,是人間最可笑的東西。
“父皇,您處處維護她,甚至一直在逼迫著兒臣冊封不屬于她的位分。其實是為了保護她?是嗎?”
他突然笑了起來,聲色沙啞:“朕這個渺小的愿望,也都破滅了。愛妃去了,朕看著她的臉,才明白朕想要權勢地位,不愿意放權,多少是因為她呢?朕真是無用啊。朕有多少日子,便是不拿算盤也能算得分明,可是朕希望她好好的安享富貴,難道這也得罪你們不成。你們身為子女,就這般不愿意放過朕?”
如此,已經是難堪的責問。她復跪下叩首:“兒臣從前不知父皇的想法,現在深感愧疚。也實在難以辯解什么,如今人去了,說再多也無益。”
“愛妃最近說的最多的,就是你苛待姊妹弟兄,朕雖憤怒卻也隱隱覺得里面不是這樣簡單。可是無論愛妃之事真相如何,你們畢竟是骨肉血親。朕年事已高,實在不想看到你們自相殘殺,血濺皇庭。”
說罷,他把一塊所謂證據,丟到端曌面前。
端曌拿了那證據,暗暗藏在袖中,并不立刻去說什么,“朕會冊封太貴妃太后之位,來日與父皇同在一室,希望能稍微彌補父皇心中所怨。可是父皇,不論旁的,兒臣心中還是有疑問。”
她頓了一頓道:“兒臣亦知英雄難過美人關,可是兒臣有時候也在想,許多事當真是一個美人就做到了這般順利么?也許是巧合,也許是您不自覺間也在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做事。”
太上皇一步步走到棺槨前,看著貴妃道:“人都去了,還問這個做什么,朕不知道。你和母皇,實在有太多相似之處了。”
她聽到父親說起祖母,心里越發難受,苦笑著流下許多淚行,“兒臣最后一問,身為帝王,您果真這般愛眼前的人?勝過愛您自己?”
他被她的眼神灼傷,反思著自己的感情和行為。若是真的愛她,為她計長遠,又真的會讓她卷入兒女的風云里,以至于失去生命么?
堂前的風,吹滅了幾盞燈,他只覺得脊背里冷得無法直起腰,仿佛貴妃的擁抱。
“朕,自然是愛她勝過愛自己。”
端曌不言語,只是將那幾盞燈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