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儒學,我也有一點淺見。以前研讀的時候,就感到儒學不對勁,獨尊數百年下來,不但沒有進步,反而把孔孟二圣的風骨都沒了。大多數儒生讀書,也是抱著功利之心讀書,這種一旦成為官員會如何?一個個看似一臉正氣,實則阿諛奉承、結黨鉆營,一有機會就會陷害別人……老夫就在想,儒家傲骨究竟丟失到哪去了?究竟在哪里出錯,也跟人探討著,如何將儒家風骨拉到正道。”
“后來圣上崇尚法治,以律法為所有人建立一道不可以逾越的規則。我就發現儒學本身是一門修身養性的學問,但是獨尊儒術以來,儒學卻變成追求富貴的學問,很多人覺得學儒學能夠讓自己仕途一片大好,于是以儒士之名,謀一己之利。這也導致本來講做人道理的儒學成為不軌之輩的謀利武器,久而久之,自然就面目全非了。我認為要是沒有規則約束,失去本色的儒學只會在歧途之上越走越遠,終至死亡。而這規則其實就是法,有了法的約束,儒士才不會偏離正道。”
“但是圣上,儒學這門導人向善的學問沒有多大的過失,錯的是御儒學謀一己之利的不軌之輩。希望圣上能給儒學一條生路。”
前不久,楊侗殺掉的那一大批貪官污吏,幾乎都是儒生,劉炫擔心楊侗遷怒儒家,有朝一日來他一個‘焚書坑儒’,所以要見楊侗最后一面。
“儒學推崇的理念,能構起正確的價值觀,朕當然不會滅儒。朕反感的是挾持各家學說,敗壞秩序、動搖天下安定的人。太傅您多慮了。”楊侗苦笑道:“朕既不會打壓任何一家,也不會過度的扶持某家學說,以法治國、以儒治德、以兵強國、以墨強兵、以醫惠民等等治國理念并非是說說而已。朕要用法學、也要用儒學。法學是規范百姓行為的標準,而儒學則是提高人們的道德意識。儒學的仁、義、禮、智、信、恕、忠、孝、悌等理念,是父母長輩用來教育孩子最基本的知識,孩子們因此才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儒學這些理念其實才是最人類社會最基本的律法,要是人人忠孝、仁義、誠信、善良,再嚴峻的律法也是形同于無。”
可憐的劉炫目瞪口呆……
他活到現在,畢生都在研究儒學,反感嚴酷的刑法,可楊侗現在卻說仁、義、禮、智、信、恕、忠、孝、悌是人類社會基本律法,這讓他腦子一片大亂。但是細細一想,好像還真是這么一回事。
楊侗又說道:“各家各派莫不短長補短,兼容諸子百家之所長,經過千多年吸收,百家學說渾然一體,彼此之間的界線模糊不清,很難摘出一種與其他學派毫無瓜葛的理念。就拿九章算術來說,它不僅是算學,還囊括了天文、地理、星象等學問;還有工學,要是離開算學、雜學,似乎也是一團亂麻。而約束人們行為法學,懲治不法分子不過是一個手段罷了,它的最終目的還是導人向善,這跟儒學又有什么區別呢?”
眾人細想,好像真是這么一回事。
劉炫傻傻的問道:“那幾千來,大家到底爭的是什么?”
“名利、權勢……”楊侗一語道破天機。
“百家爭鳴,何嘗不是百家爭名?”劉炫呵呵一笑,“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老朽用了一輩子研究,也不清不楚,如今事到臨頭,才在圣上幫助下悟通這個道理,幸甚……。”
劉炫說完,溘然長逝。
“恩師。”凌敬失聲痛哭。
“太傅好走。”楊侗嘆息一聲,亦是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禮。
………
昔日‘二劉’皆已作古,當今天下,稱得上儒道宗師的人,已經沒有一個,對儒家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損失,但是對各家各派來說,則是一個朝氣蓬勃、百花爭艷的大好年代。
一代宗師的辭世,也表示儒家在大隋王朝的最后一面旗幟倒下了。讓洛陽城不少人家自發自愿的掛起了白綾,各大學宮的學子也無心就學。
還有一些儒士聯合倡議,希望朝廷恢復儒家獨尊的局面。他們一方面是希望借機保持儒家在學術界高人一等的地位,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儒家在學術界安逸了這么久,但隨著劉炫一死,儒家再也沒有一面大旗,諸多儒生目前還沒有迎接‘百家爭鳴’的氣魄。所以他們像以前那樣,希望朝廷頂呵護他們。
百花爭鳴才是春。
楊侗自然沒有如請愿儒生之所愿,只是淡淡的回了句:“世上從來沒有萬古不易之術法,‘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才是亙古不變的定律,遵行這個定律的學說、思想才能與時俱進、永葆青春,墨守陳規遲早被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