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怎么救呢?白馬倉的缺口太多了……雖說我們將之如數歸還,也只是少賺了一些,可這糧食怎么辦?怎么來?”鄭元琮皺眉道。
“元琮的首行還不到家啊。”
“還請盧公指點。”
“我們世家門閥獨立于朝堂之外,卻一直和朝堂息息相關;世家獨立天下,卻又深融天下;旁人看我世家子弟高高在上,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一般,實則呢,我們世家門閥比任何人都市儈!”
盧豫別開生面的講解,一下子吸引了鄭元琮、鄭仲宇父子二人的注意,開始認真傾聽起來。
盧豫說道:“我們傳承千年,有的先祖還當過君王,但改變不了興旺、衰敗的規則,于是在一次次失敗之后,我們的先祖痛定思痛,不再糾纏于皇權,反其道而行之,令皇帝成為我們手中的武器,如果皇帝不遵從,再御天下黎民為己用,將之推翻!入仕而不爭世、借民力御皇權,也是我們盧、鄭、崔、王等山東士族興而不盛、危而不亡的根本所在。”
“而楊侗現在固然敵視我們,但他的政策持不可久。因為換一幫泥腿子上來,也不過是制造新貴族罷了。不管這些人原本是哪行哪業,都不可能一直做到不忘初心。因為他們也要維護自己的家族、要建立自己的勢力,只要有這想法,就需要積斂財富、建立人際關系,而這些窮鬼比我們這些已經吃飽了飯,只想給后代積攢家業的世家門閥更要窮形惡相。楊侗前年殺了的數萬名貪官污吏和他們的家眷,這就說明這些窮鬼貪婪畢露,這些窮鬼世世代代都是窮鬼,一個個都窮怕了,所以一朝得勢,便將積世之窮暴發了出來,哪還能保持初心?”
盧豫摸了摸胡須,目光炯炯地道:“我們世家經過千年積累,曾經積蓄過巨大的財富。這財不是表面上的財寶,更不像以前的和尚那樣,鑄成金佛玉佛銀羅漢,埋到地宮之中。我們掌握財富,是與民生、民計、民智息息相關的東西,是充斥在各行各業中的人脈,這些才是世間最根本最根本的力量。比如說植桑養蠶人、織布采珠女、牧馬種田人……每個都是最卑微、最不足道的存在,可是每個人都被一根看不見的絲線遙遙控制著、掌握著。你要開綢緞莊子,你就必須掌握植桑、養蠶、織布人,你要販賣馬匹,你就要掌握牧馬人,你要販賣糧食,你就要掌握種莊稼的人,這種掌握力很輕很弱小,他只要輕輕一掙就斷了。所以掌握了這種力量的人,不是統治他們、不是收租收稅、不是驅使他們替自己打仗,只因那是朝廷的權力。世家門閥只能通過隱藏的手段去控制,通過天下黎民來影響朝廷,再通過朝廷反過來影響天下黎民。”
“一個人的聲音太小,朝廷聽不見。所以我們世家門閥做的事情就是把他們的聲音攏到一起,讓朝廷聽得見民間的聲音。皇帝要是發布不利天下的政令,如果等這政令惡果自己顯現出來,天下早已呈現出饑民暴動、不可收拾的亂象。而我們則可以利用培植起來的官員、諍臣,在朝堂上提出反對意見。如果皇帝還是不肯改,我們則通過糧價浮動、糧食短缺,叫他知道利害。”
盧豫深入淺出,很直白地向鄭氏父子說明了“不王而王”的道理。
“王而不王”千家世家可以傳承幾千年的原因,他們已經從王朝紛爭之中跳了出來,再也不想去奪取政權,建立只有數百年國運的王朝,他們現在只是依附政權、卻又相對獨立。
為了更好生存,他們既給政權提供養份,又能從政權之中獲得相應的回報,當一個政權的生命走到盡頭,便將之拋棄,然后再找一棵“大樹”,繼續共生共存下去。正是憑著這種生存哲學,千年世家不僅沒有在戰亂中湮滅,反而步步仗大,影響著天下的方方面面。
而鄭元琮,也從盧豫這番話中,尋到了挽救時禹的辦法,那就是以糧攻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