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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特里·金鬃的尸體被金鬃家帶回去之后,草藥房重新開啟,醫藥學課程也得以繼續進行。
對莫石而言,草藥房是僅次于禱告堂的、他樂意長時間鉆研學習的場所。比起那些所謂的學舍,草藥房有一種獨特的科研的氛圍。盡管雪行者的醫術有一半都是荒謬的煉金術和巫術,但不管怎么樣,這也是一個裝滿了各種草藥、礦石的場所,而那些草藥、礦石的特性絕不會躲躲閃閃、模棱兩可。
但今天,很明顯莫石的注意力不在那些瓶瓶罐罐身上。
他在人群中尋找,然后穿過空地走到青之院的長廊上,終于找到了那個叫做佳楠·箬的年輕男孩。
那男孩坐在另一側長廊上,在與同伴聊天。就像任何這個年紀的男孩一樣,只不過臉色更加白些、笑容更加靦腆,看起來好欺負。他的同伴比他更加健談,而且似乎很風趣。
望著他們,莫石猶豫了。
他懷疑自己的任何行為都會被解讀為對特里·金鬃之死而展現的不安,由此再度落人口實,受到懷疑。
最終莫石離開青之院,回到灰白色石塊搭建的白之院,決定不再去想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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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個并不熟悉的人遺忘掉很容易,遠比一個曾經深刻交談并短暫深入內心的人要容易——
莫石至今仍不時想起恩柏·瓦萍,那個憂郁的、文雅的文學教習,他死前是那么恭順,并且沒有畏懼;他的死具有明晰的因果,以及純粹的個人意志,因此是可敬的;恩柏·瓦萍,他也曾經在這個學院里學習、成長,繞著那些廊柱行走。
學生們依然依據自己的階級選擇朋友、組成團體,互相割裂,這不會因為一兩個人遭遇的變故而發生變化。
冬天漫長而寒冷,但也在緩緩朝著春天行走。在這期間,莫石也交到了朋友——出乎他的自己意料。“朋友”,一個使用起來有些奇怪的詞語。
那是一名叫做歐泊·渡鋯的青年。他是白之院的學生,地位不算高、性格也相當平易近人,但比莫石要稍微處世圓滑一些。據他自己所說,“一個沒什么財產的伯爵的第四個兒子,從小在中央長大,我猜您明白我是個怎樣的人了。”
他和莫石熟識起來,是因為作為白之院的學生,他們是為數不多幾個對草藥學感興趣的人。但歐泊比莫石更加圓滑的地方就在于,他不會像莫石那樣堂堂正正要求去青之院聽課,然后引來一堆古怪的眼神,而是自己抽空去草藥房請教。
他研讀那些畫滿圖畫和古怪符文的古老草藥學書籍,做出藥劑來,喂給被抓住的老鼠,或者尖晶石院里豢養的那些豚鼠、黑背雞、短腳羊。
有一次,莫石到的很早,發現歐泊正在給一只凍傷的小鳥包扎爪子和翅膀——這是一種冬天也會出來覓食的鳥。而這只鳥似乎是不慎折斷了翅膀掉落下來。
于是莫石主動向他搭了話:“我似乎時常在這兒看到您。您善于草藥學?”
莫石注意到他有著干凈的雙手,拇指和食指的指甲修理得很短。這是典型的醫師的手。
青年似乎對于莫石的搭話感到十分吃驚,抬起頭看向他。
他湛青色的眼睛很漂亮,半瞇起來露出一個微小的笑容:“是的,莫石大人。”
“啊……您知道我的名字?”
“誰不知道呢?”他重新低頭專注于那只小鳥的傷口,“抱歉我無法在此刻與您握手,我是說,如果您愿意與我握手的話,大人。以及,如果您想知道的話,我的名字是歐泊·渡鋯。”
莫石為他那種帶著揶揄與鋒芒的話語而吸引,回以笑容。
“既然交換過名字。也假裝‘握過手’了。我們或許可以不用互相稱作‘大人’。”
“好吧,如您所愿,先生。”
于是他們正式認識了。
“我的母親長久生病,我小時候也體弱多病,可以說我是我們家請的藥草博士養大的。”這是歐泊·渡鋯的解釋,“那么,您為什么喜歡草藥學?我以為您出身高貴?”
“我不記得自己的出身。以及,我不認為學習草藥學是什么有**份的事。”
歐泊將那只小鳥放在靠近爐火的那扇窗的窗臺上:“那么在您看來,莫非以唱歌跳舞為生也是被允許的?”
他的話語里帶著刺,可他照料那只小鳥時動作輕柔。
“我不認為那有何不對。倒不如說,若是有位貴族青年,分明在藝術方面天賦異稟,卻因為被人嘲笑低賤而不能自由發揮,那才是一種悲哀。”莫石吐露自己真實的想法,感到自己與歐泊·渡鋯的話語就像兩把來回試探的冰錐,想要得知對方冰層的厚度、以及其下流水的層次與溫度。
“看來我錯怪您了。或許您并不是個傲慢的人。”青年轉回身看著他。
“您原本認為我是一個傲慢的人?”莫石做出驚訝的樣子,但心里并不多么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