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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泊·渡鋯踏上旅途時是所謂的晚春,緊接著就到了雨季。
雨水并非全部。更加盛大的光景在于積攢了超過半年之長的雪水融化,帶來不可小覷的泥濘與水患。
這個時節,南方山地不時爆發山體塌陷,并非適宜遠行的季節。
長尾抖動身子,伸手抹掉臉上的雨水。袍子已經濕透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那位大赫雅爾貴族公子哥。
先前穿越平原時,兩人好歹還從牧馬人那兒租了兩匹雙角馬,等到來到落星山脈附近時,牧馬人便帶著馬群離開了。
落星山不算一座很高的山,由它所延展開的山脈則綿延不斷。盡管與北地和南側邊境的山巒相比,坡度算是溫和,但橫穿而過也并不容易。
更何況連綿不斷的大雨和融雪河阻隔著行人的腳步。
他們從坐落在山腳的村莊里請了一名向導,那是一個正值壯年的平民,每年三四次穿越山地到南方的城鎮去置換一些貨物。歐泊用兩枚銀幣說動了他,同意在雨季出發,而他也的確算個不錯的領路人——但很不幸,三天前他因為突發的山體塌陷不慎被卷入泥石流中,墜下了一截山崖。
起初長尾還試圖救助他,但泥土和石塊不斷砸落,很快將那個男人的軀體完全淹沒了。
現在他們徹底迷了路,在森林間穿行,盡量尋找斷斷續續的道路痕跡,沿著谷地與河流前進,同時還不得不提防著可能出現的兇獸。
偶爾遇到巨木或是較為安全的山洞,他們會稍事休息。
更多的時候他們不停趕路,在雨水暫時歇止的幾天里甚至連夜前行。
這樣的生活對于長尾這樣的下等赫雅爾來說都接近難以忍受的邊緣,更遑論養尊處優、學院出身的歐泊·渡鋯。
但歐泊連半句抱怨的話都沒有說過。
現在長尾回頭看著他,看到的也仍是一張緊繃著、疲憊的、沒有表情的臉。他的神情近乎達到一種虔誠的狀態,像是長尾曾在神殿里看到過的那些數天誦經不止的苦修教士。
疲憊使他寡言,盡管他原本就相當寡言,但現在已經到了讓長尾懷疑他是否是已經根本沒有力氣再說話的程度——強撐可是很不妙的。畢竟,長尾的工作是護衛,如果歐泊·渡鋯死在旅途中,他恐怕也不敢再回中央了。
找到了一棵看上去相對茂盛的杉樹后,長尾提議休息。
恰好雨也停了。
“我們應該繼續……”
“我們應該休息。”長尾篤定地說,與這位臨時的主人強硬對視。
終于,歐泊·渡鋯靠著巨木的枝干緩緩坐到地上。
這一帶地勢已經趨于平穩,山體滑坡的威脅大大減弱,他們與河流保持著恰當的距離(走近十來米便可以聽見水流聲、聞到河水氣味的位置),以防止山洪過度蔓延。如論如何,現在他們安全而疲倦,的確是應當休息的時候了。
“您真是個固執的家伙!抱歉,我是說,大人。”長尾嘆著氣坐下來,松開外袍的綁線,讓脖子放松一會兒,“是不是莫石大人也是這樣?還是說你們這對好朋友,在這方面并不相像?”
“我不知道。”歐泊惜字如金。
長尾望著他。
片刻后,長尾的長久注視得到了結果,歐泊補上一句,嗓音喑啞:“我不認為他的健康情況,會允許他在雨季穿山越嶺。”
根本算不上回答。
長尾嘆了口氣,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