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莫石進入宮廷時,感到的不是物是人非,而是“人是物非”。磚墻的顏色似變而未變,長廊上的氣味和記憶里相同但又不同。他在拐角處遇到了“小爪兒”,那個穿著華麗而夸張的前任與現任國王的弄臣。
弄臣看起來沒有變化,似乎瘦了些,也可能是胖了些。或者也可能只是皮肉松弛了些。
他拿著一管笛子嗚嗚吹著,看到莫石沿著長廊走來,瞪大圓眼睛露出驚愕的神情。
“您回來啦!您回來啦!我差點兒都把您忘干凈了!您看起來真像是個幽靈呀!”
他嘀嘀咕咕地說。
莫石笑了笑。
“恐怕國王也將我忘干凈了吧?”他停下腳步,問那名弄臣。
小爪兒放下笛子站起來沖他行禮。
有那么一刻,盡管他浮夸地裂開雙唇大笑著,但眼睛非常冷靜,望著莫石。
“在這兒,不努力鉆營的人總是會被遺忘的,大人。您知道的,您知道的。哪怕心里沒忘記,也要假意冷落;哪怕心里愛得緊,也不允許撩開裙子——哎呦,您會知道的,您會知道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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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臣說的話往往不會錯,因為他們是真正了解主人喜惡與惡意的人。
國王邀請莫石到休息室去會面。
曾經,莫石與國王不時在那個房間對弈。而這次他進入房間時,棋盤對面已經有人坐在那兒了。那是有著翠綠色雙眼的年輕赫雅爾,莫石清楚地記得他——
秋鴉家族的利維·翡。
相互行禮時,他與利維·翡行同級禮,但本應是莫石的爵位更高些。莫石注意到利維·翡穿著華麗、打扮花俏,似乎在這兒受到了國王的寵幸,比從前在秋鴉侯爵身邊時更顯得驕傲得意。
他無疑非常漂亮,并且機靈。
無需多想,莫石就能猜到他是自視甚高、心高氣傲,但會在主人面前拼命搖晃尾巴、巧舌如簧,格外討人喜歡的那類內臣。
也不知道國王這樣安排,是為了讓莫石對自己的身份有所認識,還是為了敲打利維·翡其人(莫石并不清楚他如今在國王面前的職位和地位如何),亦或是二者皆有之。莫石分神想著。
“愿上神福佑眾人。”莫石在國王面前深深低頭,“您康健英勇,好似青春永駐。”
曼卡·金獅仍然風度翩翩,笑容如同面具上的縐紗般薄薄堆疊。
“請坐吧,讓我們先把這局下完,再來聽聽您與穆特河的故事。”
莫石從容地在棋局之外坐下,與“楚河漢界”齊平。
“啊,莫石先生,快來這兒替我看看我該挪動什么棋!”然后國王轉向利維·翡,說,“你說你從前也與莫石先生相識,你們可有過對弈?”
利維·翡看了莫石一眼,猶豫著張開嘴。
莫石搶先笑了聲:“實際上,我們只‘切磋過法術’,而不曾演繹神明之劇作。”
“切磋法術?”國王顯出很感興趣的樣子,“利維,你竟然沒和我提起過?你應該也知道,莫石先生是優秀的術師,是圣·徒安大人所愛的人。”
“實際上,”莫石仍然搶先回答,“我那時候還輸了呢。我們在火雀與秋鴉舉行和談宴會的木屋里比試,我招架不住利維先生年輕有力的加強術式,最后只好狼狽收場了——若是陛下看到我那時的樣子,恐怕再也不會讓我為您占星了。”
國王哈哈笑起來,顯然覺得不可置信。
利維下意識干笑著幾聲應和,望向莫石。
不等他開口說些什么,莫石擺擺手。
“別介意我的失禮。我可從沒有記恨過您,利維先生。”莫石笑瞇瞇地說下去,“我不怕在大人們面前丟臉的,我本不靠面子過活——比起那些,我更在意河流的走向與賦稅的多少。實際上,我本想找國王陛下說一說我的新想法。可惜怕打擾了棋局的進程……”
“什么新想法?”國王挑了挑眉,隨手把王后往主教邊上一挪。
莫石恭敬地俯身。
“是關于稅法的,陛下。”他語氣溫和、誠摯而平板無趣地說,“我在南地這十年里,除了考慮如何安撫穆特河,所思所想的就是關于賦稅——我多么期望您的國庫可以更加充實,您的子民可以更加茁壯。”
自從莫石進入屋子,利維·翡還沒能插上半句話。
和從前不一樣,如今的莫石已經不會允許自己被無聊瑣事絆住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