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團就是我的童年、我的中年,以后也是我的老年,我所有的回憶和追求都在這里,我是不可能離開的……哪怕我這些年陸陸續續收到了無數的邀請,就連費城交響樂團都跟我私底下聯絡過,他們想給我第二小提琴首席的位置,但是我拒絕了,”海頓深吸了一口氣:“像我這樣的人,團里還有很多……畢竟是有兩百多年歷史的樂團啊,這里不僅是我的人生,也是其他許許多多人的人生。”
白君文張了張嘴,有些話他不想說,因為太殘酷,可最終他還是覺得應該說出來:“師兄,老師拒絕了鮑里斯的邀請,你應該知道這代表什么。”
“我當然知道,老師早就跟我說過,世界之星完蛋了,他讓我早點出來。”海頓的笑聲有些苦澀:“兩年前老師還專程邀請我去柯蒂斯音樂學院做小提琴老師……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的……我只是……不甘心罷了。”
海頓離開了,白君文的心卻遲遲不能平靜,他大概明白老師想讓自己看的是什么,音樂界并非凈土,音樂王國也并不是無憂無慮的童話王國,一樣會牽涉到很多現實的無奈,一樣是真實的人生。
站在白君文的角度看,師兄海頓的前方有無數條路,每一條路都能通向更多的財富和更自由的生活,但是他堅持守在這樣一個窮途末路的樂團里,懷著那份不甘心等待著注定失敗的結局。
他原本是很反感鮑里斯這種人的,但是這時候惡感也不知不覺減輕了許多,這個人市、庸俗,還花言巧語騙人,但他至少還在樂團里待著不是嗎?
第二天下午,白君文隨同樂團的許多人一起前往不遠處的奇摩表演藝術中心,到這時候他當然也已經知道,昨天排練的地方就是這里,而今天下午兩點,這里會有一場樂團的正式商演。
“賣票情況不太好,但是終歸還是能盈利的,所以我們都在堅持。”臨行前,海頓這樣跟他說。
大劇場的觀眾席上稀稀落落的坐著一些聽眾,白君文坐在靠前的位置上起身往后看,入眼所見是大片大片的空位,此時已經是一點五十五,正式的表演即將開始,然而觀眾席上并沒有安靜下來,許多人依然在交頭接耳聊著自己的事情,與白君文在電視中曾經看到過的交響樂團演出現場很不相同。
電視中,那些觀眾往往會穿著正裝前來。對于高雅音樂的欣賞而言,這是一種很有必要的儀式感,可以讓聽眾從內心深處對演出有更高的期待和更端正的心態。一場交響音樂會的所有演奏者其實都算是音樂圈里的佼佼者,當數十名佼佼者同時在舞臺上為你傾情表演,這對于熱愛音樂的人而言其實是值得感激的事情——然而白君文看到的卻有很多帶著小孩的中年婦女。
孩子在劇場的走道里嬉笑追趕,時而有小孩跌倒,有小孩啼哭,夾雜著母親低低的笑聲和罵聲,把整個莊嚴肅穆的大劇場烘托得仿佛菜市場一般。
白君文遠遠的看著臺上正把小提琴擱在肩頭表情沉靜等待開場的海頓,心里有些難過,他能看到師兄的認真,他知道師兄是想要盡量演好每一場,盡量多吸引一些聽眾,然而作為一個旁觀者,他很清晰的意識到:這個樂團……已經真正失去了在費城人心目中的崇高感和認同感,這些感情對于一支樂團來說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如果失去了,那么你輝煌壯麗的演出就會變成鬧市街頭的賣藝,連最基本的格調和儀態都沒有了,又怎能奢望再把聽眾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