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真的憋了太久,紅袍老人說起話來沒完沒了,絮絮叨叨,叫陳安之有些不高興,卻又無可奈何。
“所以。”陳安之忍不住開口打斷道,“究竟是誰能讓你這個老家伙欠下人情?”
老人收起手中的撥浪鼓,嘆了口氣,望向三千年前在萬里長城外有過數面之緣的男子,他看見對方的眼睛,那是一雙暗流涌動的眸子。
千滋百味,卻恍若少年。
這是姜初一,或者說是陳安之給老人的感覺,漫長歲月中他見過的人很多,但能讓他有這般感覺的人很少,老人記得以前有一個叫做何安在的渾身書卷酸氣儒生有這種感覺,還有一個叫做集塵的小禿驢。
老人認真打量了陳安之一番,開口道:“一個見你之后,應行大禮,喚你祖師的家伙。”
陳安之想起了那個少年儒生,若有所思,說道:“何必要拐來繞去?”
老人指了指天上,笑著說道:“何安在的徒弟,就住在上頭,上面風景是真的不錯,就是亂了點,整天打打殺殺的,你應該不會喜歡那里。”
陳安之抬頭沒有說話,只是心中有些異樣。
“說起來何安在也是用心了,死之前切斷了天上天和三州五地的聯系,又抹去關于姜初一的面容,也怪不得這些年來沒人找到你。”老人自說自話,“話說起來,這三千年你到底在哪個犄角旮旯藏著?”
陳安之微微搖了搖頭,坦然道:“我不知道。”
這是實話,自一醒來他便躺在大梁京城外頭那座破廟里,就連怎么受的傷也不清楚。
老人認真想了下,視線穿過屏障,落在沐如意身上說道:“她就是李涵雪?”
陳安之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平靜道:“她叫沐如意,也只是沐如意。”
“你欠了她很多,比我欠下的因果多很多。”老人收回視線,嘴角有一絲上揚,“你說這洪居在是負心郎,你雖不是,但也不比他好。”
陳安之抬起頭,眼中有些不悅,也有些悲傷,他說道:“說正事吧,我那個不孝的徒孫費勁心思養一只山妖,豢養大兇之地是在謀算什么?”
他看到老人出現,剛才沒想通的細節終于連成了線,放眼望去,雖還有些地方打結,但好歹能看的遠了些。
讓怨念深沉的恒幽化妖,怨氣化妖,比尋常山妖更加兇狠,然后又是讓洪居在動手鎖了她一半神魂,被負心漢再次背叛,怨念更深。而失掉一半神魂的恒幽難免神智渾濁,做出拘人神魂自損正氣的傻事。
先前在踏入深坑村的時候,他便察覺到此處有極濃郁的怨氣,說什么積攢下的小氣運,不如說此地早已成了一處大兇之地,山是死山無活物,水是枯水無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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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根,再加上一個怨念頗深的大妖,和一群本該消散的普通人的魂魄。
過不了百年,恒幽非但成就不了山水神位,反而會背向相馳。
那么陳安之想不懂的,最重要的問題迎面而出,即使恒幽被這里的怨氣反噬,那充其量也不過是個相當于半圣實力的鬼妖,與山鬼,山妖不同,這等邪物不受天下大道認可,更何況如今是正氣天下。
先不說三州五地的正義之士會群起攻之,就單說恒幽出世的那一刻,便會有天罰降下,當場魂飛魄散。
所以他想不通,那個素未抹面的徒孫費這么大力氣,在謀劃什么?
“我也不知。”老人笑著說道,“陸茗嫻教出的弟子喜歡拐來拐去一肚子壞水,那他弟子的弟子更是酸里酸氣的,怎么可能會告訴我,我只要把這一段因果了了,就不管我的事了。說到底,我還只是個看戲的,你不懂了,我給你講講,他不懂了,我給他說說,但話有度,不能說全,不然這場棋就沒意思了。”
對面那位一劍能斬開天門的年輕劍客,向來以誠待人,本就是瀟灑磊落的家伙,此刻反而有些認同老人的話,陳安之點頭道:“如果陸茗嫻師徒兩人在這交談,怕是我倆光是理解他們說的什么就已經很難了,你說的這點,我不反對。”
正因為了解,陳安之才更清楚老人口中那對先生弟子的‘厲害’之處。
“可以了。”老人雙手抱拳行禮,對陳安之說道:“這見到你,話也不知不覺多了起來,后會有期。”
“希望將來我能夠在春風富貴山上,看到萬里長城亮起你的劍,到那時,我也可以換換立場。”
老人嘆了口氣,揮揮袖,將此處的顯露于天地,突然伸出手,蒼老干枯的手掌鋪天蓋地,宛若一張撐滿天地的巨網,向著恒幽抓取。
恒幽又驚又怒,瘋狂揮動手中紗扇,身邊的白燭長龍抬頭撞去,在掌心炸開,沒有阻攔到手掌的推動,嫁衣女妖身影越來越小,最后被老人抓在掌心。
袖中有乾坤,掌中有天地。
撥浪鼓輕晃動,一道近乎透明的光蕩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