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兩人就在這皎潔的月光之下,輕聲低語,孫既安依舊保持著平靜的姿態,聲音不急不緩,吐字清晰。
反倒是孫鐘的眼皮耷拉得更低了,顯出了幾分疲態,看來這場風寒真的是動搖了他的根本。
等到聽完,孫鐘輕聲道:“諸葛宛陵是在試探你。”
“我也是這樣想的,父親。”孫既安道。
孫鐘頓了頓,看向他的眼睛,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才輕聲道:“你素來謹慎,為父對你也十分放心,但既然你知道他是在試探你,你為何要冒這個頭?須知我從小就在教你,槍打出頭鳥的道理。你的計謀,高長恭聽不出,難不成諸葛宛陵還聽不出?”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感慨道:“那個人……可是讓為父都看不透的啊。”
孫既安靜靜地聽父親說完,這才點頭,道:“父親明鑒。若是以往,有關于這種問題,我必然是盡可能回避。但現如今父親讓我當了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之一,哪怕是想要藏拙,也總會有露出來的一天。倒不如不藏,把該說的話說了。”
“只怕未必。”得病久久不能痊愈的孫鐘上下打量著孫既安,目光不像是個父親在打量兒子,倒像是一個屠夫在打量即將屠宰的豬,帶著幾絲殺意,但這幾分殺意,很快就收斂了起來,化作疲倦和無奈,發出一聲感慨,“看來……平日里看似乖巧的鷹,終究有一日是要自己飛去那片天的。”
孫既安面色不變,仍然是溫和地道:“父親不必這樣說,在您面前,那只鷹終究還是雛鳥,哪怕已經能張開翅膀,終究還是不肯離去的。”
孫鐘搖搖頭,微微咳嗽了一聲:“你能告訴我,你是怎么想的么?”
孫既安恭敬一禮,道:“父親的吩咐,兒子不敢不聽。兒子只是見父親這些日子身體并不怎么康健,怕父親聽了耗神,耽誤了休養,所以才隱瞞了一些。”
孫鐘聽了這話,眼中露出幾分笑意,對于這個兒子,他向來是滿意的,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是最懂事的那個一個,有些時候,他甚至有時會自問,自己是否對兒子太過嚴苛了?
因此,對于孫青,他就放縱了許多,當然,這其中也不乏有他偏愛的因素。
“你是個孝順的孩子。我知道。當年你剛剛立冠,就已經能把家里、族里,朝堂的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條,這一點,孫家上下無一能比得上你。說起來,倒是我對你過分苛責了,這么些年,一直壓著你從來不肯讓你出頭。”
“父親對兒子嚴苛,是為了兒子好。若非父親這些年的嚴苛,兒子如今說不定也會成為像是二房、三房那樣游手好閑,成了只知靠著家里的權勢作威作福的人。”
孫既安看孫鐘有些疲倦,也就蹲下身來,靠在孫鐘的身旁,這樣子,孫鐘就可以說話輕一些,也省力一些。
孫鐘神情欣慰,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握住孫既安的手,他的手涼,孫既安的手暖,一股溫熱順著血脈一直涌到他的心尖上,甚至讓他的病體都舒服了不少:“不,你是不會變成那樣的人的。因為你從小就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樣的人,只是這些年,我忽略了。”
“說說吧。”孫鐘又咳嗽起來,孫既安趕忙替他撫摸著胸口,“我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也算是……我們父子難得的一次交心。”
孫既安眼神溫和,感受著父親那粗糙的手掌,在他的耳旁道:“兒子不怕丞相猜出兒子的計謀,只因為兒子和丞相都很清楚,荊吳之所以為荊吳,并不僅僅只是一兩個人。而是很多人的心思聚集在一起,才有了如今的荊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