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第二十九章斂魂殿前
洛陽城郊
洛陽城郊,一座不大的老宅。
略顯斑駁的漆柱回廊下,一個年輕人坐在推車椅上,左臂被吊起在胸前,搭在扶手上的右手纖細而無力地微垂著,肩頭披著那件眼熟的紫色狐貍皮裘氅,膝蓋上也蓋著厚厚的錦被。一頭烏黑的長發被一根發帶束起,整齊地披在腦后,額頭系了一條寬寬的夾棉抹額,贏弱地怕被冷風吹到。原本瘦削的身子,現在仿佛又縮了一半,白皙的臉更顯淡然,眼珠一動不動地漠然盯著院中的某個角落,仿佛那里有什么東西讓他看也看不完。
這個年輕人正是七子之一的洛子,韓悅韓洛川。
人是張驍帶回來的。按計劃他帶人負責在地宮外圍接應,曹弒把韓悅等人一個個用斗篷帶出來后,什么都沒說就轉頭回地宮了。看到身負重傷的眾人,張驍也顧不得問地宮發生了什么,立刻馬不停蹄把人帶回來。按韓悅事先交代,如果有不測,就去洛陽城外找掌笠。
宅子是掌笠臨時找的。雖然不大也不奢華,但清靜。房主是一主一仆兩個老鰥夫,與掌笠老相識,為人忠厚可靠,適合養傷。更重要地是離他的軍營不遠。
昏迷了七天,韓悅才算蘇醒。之后又休養了近一個月,傷才漸現好轉。
這些日子,韓悅每天起床后,夢子或桓伊就推他到廊下。韓悅一句話不說,靜靜地看著冬日里滿目蕭索的院子,一坐就是一天,一句話不說。掌笠和張驍都會隔三差五過來看他們。幾人在旁說話時,他也僅僅是抬眼掃一眼,便又把目光轉向遠方,仿佛看陌生人一般。桓伊和夢子都擔心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癔癥,請了洛陽城很多有名醫館的大夫,也未看出所以然。好在讓他喝什么藥,他都乖乖地把藥一飲而盡,不懼苦澀。
這次的地宮之戰,慘烈之狀超乎所有人的想象,甚至可以用不堪回首形容。夢子起先問起幾次,彌子和桓伊臉上的神色立刻變得黯然,幾緘其口。后來夢子也不問了,看到三人滿身的傷,他也能想象出一些。尤其是洛子,叔子和彌子雖然也身負重傷,至少還是扶著走回來的。洛子則是被四個大漢抬回來的,渾身是血。
夢子用剪刀一點點挑開早已被利器撕得破爛不堪的衣衫,卻見他全身布滿了刀傷、槍傷、箭傷、未知兵器所傷的傷口,竟然還有咬噬之傷,血肉模糊,左臂甚至還露出了森森的白骨。若不是曹弒事先給他灌了幾口淮南郡主的血和保命丹,恐怕根本堅持不到這里。
夢子一邊含著淚一邊為洛子小心處理著傷口,光為他清理傷口就用了二個多時辰,也不知換了多少盆的清水,用了多少的白布。掌笠命人把洛陽城能買到的金創藥、外傷藥都買回來了,止血的、生肌的、消炎的、止痛的、內服的、外敷的。因為流血不止,所以拼命給他灌下參湯、糖水、鹽水,吊著他的命。幾個人輪流晝夜守護著他,好在第四天,主要傷口的血終于止住了。一條命算是撿了回來,可人卻變成這樣。
韓悅真的是癔癥失憶了么?當然沒有。晝夜難忍的徹骨傷痛,讓他的大腦時刻都清醒著。他只是想把自己封閉起來,完全封閉起來。除了因為慘敗,更因為不相信自己所見。雖然每日他表現出目光呆滯,腦海里卻時刻翻滾著那日的情景。
那日江左聯軍比預想的提早發起了進攻。等他們沖進地宮時,那里已經一片混亂,到處是傷者尸體血跡。各色衣著的人混戰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聯軍的人,哪些是地宮守衛,哪些是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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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也顧不上尋找曹弒在哪里,先殺出一條血路再說,目的地是地宮最深處的斂魂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