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荀牧挑眉。
“回不去了,我已不再是我。”他澀聲說:“七八年下來,我變得陰險、狡詐、狠辣甚至歹毒,我什么事都能干,都敢干,唯一支撐我咬牙堅持下來的僅僅是最后的那點信念罷了。”
荀牧問道:“什么信念?”
“完成任務。”阿木抬頭說道。
這話一出,他就相當于承認自己的身份了。
但荀牧卻沒再追問什么。
過了良久,還是阿木自己繼續說:“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吧,我這個人遠沒有你們想象中的偉大,也并不值得你們敬重,我就是個貪生怕死的普通人。
當年一頓忽悠外加自我感動,我產生了我能為組織拋頭顱灑熱血,就算沒有這條命也無所謂的錯覺,腦子一熱就直接把生死都給丟一邊了,在請戰書上簽了字,成為一名臥底。
而之后……說實話我后悔過無數次,尤其是在生死之際,我都在想,當年如果不是腦子一熱當了臥底,該有多好啊?緝毒警雖然比較危險,但也絕對沒危險到這種程度……”
講到這,他又低下頭抽了口煙,吐口白霧,才繼續說:“但說什么都已經晚了,我沒有回頭路,只能咬牙堅持下去。
我付出的越多,損失的越多,就越不想放棄……沒記錯的話,這應該叫浸沒成本吧?
道理很簡單,堅持下去還可能熬出頭,最后以英雄的身份回歸,這些年我失去的都可以以另一種法子拿回來。而如果放棄的話,或許能換回一時輕松,但真的就什么都沒了。
我自己就是臥底,我當然知道組織上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雖然證據尚未收集完全,人員也沒摸清楚,但……如果我變節了,上頭絕不可能放棄偵查,這個團伙遲早要被搗毀的。
所以我必須認清楚自己的身份,必須好好的把任務完成,同時還得好好的活下去,哪怕……不得不為此,干一些不被允許的事。”
荀牧頷首。
他無法想象到臥底的處境究竟有多么艱難,只有個籠統的認知罷了,說什么感同身受那統統都是安慰人的屁話。
但他至少能確定,臥底確實難熬,不但隨時都有危險,且每時每刻都在掙扎煎熬。
阿木再次抽完一根煙,又直接用指頭碾滅,然后繼續說:“為了活下去,為了完成任務,我不惜吸獨,與人拼刀子。
我不斷的安慰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只要能搗毀這個團伙那什么都是值得的,結果只是越陷越深,愈發放縱。
到了最后,坐在了這個審訊室里,回想起我這一年的經歷,我才發現不知不覺間我也早成了惡貫滿盈的家伙,再也回不去了,再也沒資格穿上那身,讓我渴望了八年的警服。
也是這個時候我才發現,這幾年,我究竟錯的有多離譜,也才終于明白,以暴制暴為什么不可取……”
荀牧默然。
過了良久他才繼續說道:“確實,當那頭猛獸被釋放出來后,它就會以極快的速度,拼了命的汲取罪惡作為自身營養,用不了多久,個人力量就再也無法壓制住它了。”
“是啊,”阿木說道:“有些力量,只有公權力才能勉強控制住,同樣的行為,個人出手,與因職責而出手,完全是兩碼事。”
“人的想法、心理與人格,難以捉摸,玄之又玄。”荀牧說道。
隨后他手一松,也將煙頭踩滅。
松哥抬手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問:“阿木,你……”
但阿木卻打斷他,笑道:“別問,別說,咱們心照不宣就好。”
頓了頓,他又接著說:“這些年支撐我的另一大動力,就是自我感動,就是對早先給自己塑造出來的英雄人格的向往與驕傲。
或者說,在我,在我過往的朋友,在我父母、老婆、女兒的心目中,黃涵木是個沒有污點的英雄。
即使到了此刻,我也不想要這個英雄形象坍塌,也不想讓這個形象沾上污點,半點都不愿。
這是我的信念,也是我最后的追求了,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夠成全我,給我這個機會,別毀了這個形象,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