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這塊碑,李荊棘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原本想著老友重逢,對酒當歌的喜悅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不是悲傷,而是空落落的感覺。
好好的一個人,怎么就忽然走了呢?
這一瞬,他忽然想起了和張三忍一同游歷江湖的日子。
初見張三忍,客棧里,少年意氣,拔劍斗匪。
“你可莫要沖動,以免做了枉死鬼!”
“須知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比一山高,若自恃武道卓絕,便四處樹敵,早晚有陰溝里翻船,橫死的一天。”
“各位老爺莫要動手,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嘿嘿,若無老子相助,你小子一個人可拿不下這白虎幫。”
他微微摩挲著手里的劍鞘,思緒漸深。
“天天喝這黃酒,嘴里都快淡出鳥來了。
臭小子,嘗一口老子珍藏的燒刀子,這就烈性重,大口喝起來才算豪氣痛快。”
“這可是我家傳武學,不傳之秘,你再加點。”
“我閉上眼,總能聽見我爹的聲音,他讓我務必為家族報仇。
我試過......我輸了。”
“你繼續闖你的江湖吧,老子兜里揣著銀子,可得好好在這附近玩一遭。”
“再見面,我請你吃酒。”
“我要去看看,心中縱然知道報不了仇,也總要去看看。
否則,有朝一日到了地下,對不起我爹,對不起我全家被滅門的那些個長輩哩。”
“僥幸活下來后,當初那個立志報仇,二十牛苦修不綴的張天雄死了。”
“我給自己改了個姓名,叫張三忍,在坳云鎮隱居,取了婆娘,生了孩子,只想著凡是忍讓三分,這輩子便平淡過去算了。”
“你知道嗎?風往哪個方向吹,草就要往哪個方向倒。
年輕的時候,我也如你一般,初生牛犢不怕虎,覺得自己是風。
可最后,被仇家廢了一身武藝,被這世道撞得頭破血流。
才知道發現原來我也是草。”
這個臉皮極厚的老江湖,嬉笑怒罵的聲音,仿佛還在耳畔回蕩。
可李荊棘再見,已尋不到昔日好友,只剩下一塊孤零零立在這深山的碑了。
“他......怎么死的?”
李荊棘張了張嘴,幾次想說話,都沒能說出口,最終,緩緩道。
“不知道哩。”
農婦抱著兒子,滿是繭子的手掌,抹著眼淚道:“半個月前回來,他滿是是血,已經不行了。”
“他給我們娘倆留了銀子,說是日后生活用度。
問他也不肯說發生了什么。
他死前只交代,他還欠了你一頓酒。
給你留了一壇,如果你來了,想喝酒喝,若嫌晦氣,不喝也罷。”
農婦說著,轉身從屋里地窖,取出一壇燒刀子。
李荊棘手掌撫摸著這壇酒,坐在張三忍的墓前,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沒有追問張三忍的死因,因為心里已有了答案。
破廟里,兩人曾有過對話。
張三忍說,他得去看看,看看當年殺他全家,鳩占鵲巢的趙百川。
死因,定是與仇家有關。
他不愿意說給妻兒聽,顯然是不希望妻兒帶著仇恨活下去。
張三忍被父親臨終告誡,滿門皆滅的血海深仇,折磨了半輩子。
自然不希望兒子,也生活的如他一般,永遠背負著復不了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