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不急不慢地馳出了洛州城,在官道上行了一會兒后,車廂內閉目養神的方褐感覺到馬車似乎轉向了,疑惑問道:“老段,我記得從西門到那酒鋪,直走官道就到了,怎么轉了這么大的彎?”
地太濕車輪滑了?他有想到了這個可能性,但老段做他車夫有三年了,以他的駕車技術應該不會出現打滑變道的失誤才對。
“老段?”馬車外沒人回答他,方褐的心中自然浮起陰寒的感覺。
他猛地睜開眼睛,探身去掀開了車簾,瞳孔驟然收縮。
車外的馬背上,一個肩上扛著把舊傘的少年倒坐馬上,一只手里拽著馬韁,另一只手里拿著張啃了大半的燒餅,臉對著他,一臉的微笑。
“方大人,我們又見面了。”
“你是?昨晚那個替刑事府運尸的少年?”方褐語氣不確定地道。
“我叫李跡,雖然不是什么好聽的名字,但也不該只過一晚就忘記了吧?”少年笑意微斂,嚴肅說道。
“老段呢?”方褐滿臉警惕,這種時候即便是一個身份來歷清清白白的少年,也夠讓他懷疑的了。
“他啊,被我打昏扔到路邊了,如果等會兒有人經過,或許會在草叢里發現他吧。”李跡說道,然后啃完了手中最后一點燒餅。
方褐終于意識到不妙,立刻推開了車窗,冰冷的雨水頓時迎面打來,他顧不上那么多,抓住窗沿小腿一供便想要鉆出去。
一道馬韁甩來,纏住他的后腳跟,將其用力扯了回來,并直接拉出了車廂,方褐那微胖的身體重重地摔在雨泥中,雨水和淤泥轉眼間就弄臟了他的官服,濺起的泥印在上面仿佛一朵烏梅,又像狗在泥地里踩出的腳印般,充滿諷刺味的狼狽。
李跡似笑非笑地道:“你這種和肥豬差不了多少的體型還鉆車窗,不怕卡住嗎?”
方褐驚恐地一個翻身在地上滾起,就像一條在泥地里蹦著要翻身的魚,顧不上滿手是泥,摸向被纏住的那只腳,想要把韁繩給解開,李跡也不阻止,就看著他忙亂地用粗大的手指笨拙地解開繩結,然后連滾帶爬地站起來,跌跌撞撞沿著泥路跑去,口中還一邊發著嗬嗬嗬的恐懼叫聲,連救命都忘了喊。
連跑了好幾步,都未聽到身后有腳步聲傳來,仿佛那不知是誰派來的刺客少年根本沒有追上來,但方大人此刻并不敢回頭去看,他怕看一眼自己的命就沒了。
然而腳步聲沒有,驟急如雨的馬蹄聲卻是在下一刻仿佛踩著他的心口踏踏而來,蹄聲如雷,踏碎了他逃跑的所有勇氣。
方褐狠狠一咬舌尖,強行回頭望去,這一看不得了,那少年竟是揮著馬韁架著自己的馬車,朝著自己的方向沖撞而來!
他嚇得頭發豎起,雙腿一軟差點坐倒在地,然而理智告訴他現在不應該腿軟,逃跑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路上碰見了人,自己就能得救,到時這個膽大包天敢行刺他的家伙,會被抓起來,然后受到刑部最殘忍的酷刑虐待。
跑!跑!跑!
他用極為強大的意志力掙脫恐懼,強行邁步加速在道路上狂奔了起來,那肥碩的身軀配上矯健的步伐,在雨中倒是別有一番景色,若有人看到了說不定還會以為他是在狂跑減肥。
李跡明顯低估了這些官員貪生怕死的強大意念,看著他越跑越快,卻一點也不急,一手撐傘一手揮僵,坐在馬背上,笑聲遠遠地傳了過來,仿佛像是在他加油吶喊打氣一般:“你跑啊跑啊跑啊——”
啪!方褐摔倒了,巨大的沖擊力直接在泥地中摔出一個人形的淺坑,這一次摔的力度比李跡拉他出車廂還要大,可他已經顧不得任何的疼痛了,在生死面前,所有的疼痛都是微不足道的,更別說他這種官位已升無可升,只盼著歸隱后安度晚年的怕死老官員了。
他再次從地上翻滾著爬了起來,可李跡已經悠悠然駕著馬車趕上了他。
方褐轉身,看著這匹他坐了無數次無比熟悉但此刻卻變得無比高大恐怖的馬,還有馬上那個一臉微笑的少年,顫抖身軀,臉上那道可怖傷疤在雨水的沖刷下再沒有任何的恐怖可言,只有生死面前丑陋的卑微。
李跡放下馬韁,從懷中拿出另一張被紙包裹仍有熱氣冒出的燒餅,在他面前晃了晃,問道:“跑累了吧?特意給你也買了張燒餅,要不?”
此時方褐哪有心情吃什么燒餅,強行壓下心中越來越濃的恐懼,問道:“你是誰?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