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瘋了!!這小子想干什么?!!
這就是潘祥民送走馬揚以后最初的一個小時里,在他腦子里翻來覆去冒泡咕嘟翻騰的東西。但理智又告訴他,馬揚并不是個“瘋子”。他也絕對不是在蓄意“炸毀”大山子。經驗告訴他,“我們裝修老房子,最好的辦法是先把裝滿舊物的老房間一一清空……”這句話是對的。作為一個特大型國有企業的領導(他曾是大山子礦務局局長、大山子冶金總公司總經理兼黨委書記),他深知,“甩開”“舊物”輕裝上陣,是多么的必要,也是他們這些人多年的向往。但作為一個政治家,他更明白,讓三十萬干部工人同時下崗,如果處置不好,那么在大山子,在整個K省被點燃的就絕對不只是一個兩個“炸藥筒”!!其后果可以說是“不堪設想”“不堪收拾”啊……
這一夜,潘祥民整整一宿沒合眼。夫人徐世云醒了三次,見他還在客廳里呆坐著,便起床來給他做夜宵。他不吃。她只有穿上明黃團花織錦緞面的絲綿睡袍,趿上湖藍防靜電植絨挑花軟皮底拖鞋,坐在客廳外的那個小過道間里一把布藝沙發上守望著。比較懂事的她知道這種時刻不能進到客廳里,坐到他身旁去。那樣會讓他倍加感到心煩。要是以往,過上一會兒,老潘一定會帶著一種哭笑不得的神情走過來,拉起她的小手,或者摸摸她的頭,或者親吻一下她的額角,低聲地勸上幾句,讓她趕緊去睡。但今天他卻完全“熟視無睹”,完全置之不理,又過了一會兒,他為了求徹底安靜,居然砰的一聲,把客廳門給關上了,把她完全棄之在門外!!她很難過,但又不敢說什么。她知道這種時候,她不能說什么。因為一切跡象表明,省上一定發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第二天,馬揚在忐忑不安之中,等了整整一天,潘祥民也沒給他回電話。潘祥民一早就打電話讓秘書把近期來中央下發的有關國企改革方面的文件和相關領導的講話都給他找來。經過反復考慮,他覺得,這件事太重大了,不能先對馬揚表什么態,必須先跟老貢通個氣,報告一下這個情況,再看看貢開宸對這件事持什么態度再說。他知道上午貢開宸有個外事活動安排,要接待一個越南黨的代表團,中午還有一個宴請,于是一直等到二點半左右,他給貢開宸打了個電話,簡單扼要地說了一下情況。貢開宸的反應很平靜,告訴他,已經安排人審查馬揚的發言稿了。“那好。那好。”他放下了電話。貢開宸的平靜讓他不安,也讓他大惑不解。他責怪自己在電話里沒把情況充分說夠,責怪自己跟貢開宸說這件事的口氣也過于“平靜”,對貢開宸產生了一種“誤導”。在極度的不安中,他熬到傍晚時分。估計全會上也要開晚飯了,于是叫來了他那輛大奧迪,直奔白云賓館而去……
潘祥民直接找到貢開宸,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地把馬揚昨天晚上所說的都給貢開宸復述了一遍。“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今天晚上親自去聽他說一說。我擔心,把他那些想法直接拿到全會上,一下炸了窩,全會就很難再開得下去……”潘祥民急切地說道。“您老也真沉得住氣,熬到這會兒才來找我。”貢開宸淡淡一笑道。“現在采取措施還來得及嘛。”潘祥民說道。貢開宸看了看手表,沉吟了一會兒,說:“他們在三十一號可能已經開始審聽了。索性再等一等吧,等等那邊的結果。”沒想到,二十多分鐘后,三十一號招待所那邊就打來電話說,他們已經聽“馬揚同志”講完了。“貢書記,最好還是您親自聽一下……”政策研究室的主任為難地說道。“你們的意見呢?”貢開宸問。“……最好,還是您親自聽一聽……”主任一個勁兒地請求道。“你們聽了嗎?”“聽了……”“你們總有個態度吧?”“我們的意見就是還是請省委主要領導親自來聽一聽……”“你們自己就沒個看法?”貢開宸有點不高興了。“我們的看法就是希望省委主要領導親自聽一聽。最好是今晚就來聽一下。”研究室主任用一種特別平靜而又老到的口氣說道。貢開宸不做聲了,隨即放下了電話;過了一會兒,他問潘祥民:“您怎么想?”“那邊還在等你的回話哩。”潘祥民指指電話卻這么說道。“……”貢開宸做了個“甭管他們”的手勢,繼續問潘祥民:“你到底怎么看這檔子事?”“你那些‘御用’的‘翰林大學士’都不表態,逼我說啥呢?”潘祥民笑道。“您拿自己跟他們比?您要是他們,今晚就不會主動上這兒來找我了。快說。別再跟我這兒賣關子了。”貢開宸也笑道。“第一嘛,你還是得親自去感受一下這位馬揚同志的‘高見’。然后,如果你仍然覺得需要聽聽我們這些人的意見和看法,我想,無論是老朽如我之流的,還是年輕才俊如研究室那一幫的,都會向你提供自己的一管之見的。”貢開宸明白他們都覺得事關重大,怕自己“誤導”了他這位一把手,而釀成不可挽救的后果,所以,在他沒有親自去聽一聽馬揚的發言內容前,都不愿表明自己的態度。他能理解他們的這種心情。半個小時后,他邀請幾位當晚沒什么安排的常委,一起驅車到三十一號聽馬揚“發言”。潘祥民說,他就不去了。但他會在家等著貢的電話的。一個小時后,潘祥民接到貢開宸打來的電話,說,已經決定取消馬揚在第二天大會上的發言了。
“然后呢?”潘祥民急切地問。
“然后啥?暫時還沒什么‘然后’。”貢開宸回答道。
“所有的人都認為,只要取消馬揚的發言,就萬事大吉了?”潘祥民愣愣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