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唯一的女兒要多受寵愛,得到的紅包是最大的,這十分合理。
接受完了子女的跪拜,張相公便要入宮給皇帝磕頭了。
當他坐進大轎中,那臉上的笑意便消失不見了……
這是張太岳在北京城度過的第十八個春節了,他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其中休過一個三年長假,所以這是他出仕的第二十一個年頭。
其實,在之前十九個年頭里,他的仕途并不惹眼,只是按照一般翰林官的路線慢慢熬著資歷,甚至看起來要比其余的同年慢一些。
畢竟哪怕在前年,也就是嘉靖朝的最后一個年頭,他還是從五品的翰林侍讀學士。而同年的狀元李春芳,已經在前一年就入閣,成為堂堂一品大學士了。
張居正雖然嘴上不說,但嘴上經常起泡,顯然十分著急。
但情況在去年,也就是隆慶元年,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在幾個月內,被超擢為吏部左侍郎兼文淵閣大學士,進入內閣參與朝政。同年四月,又改任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三個月內連升了六級,跨越了別人要二十年才能走完的鴻溝,成為內閣最年輕的大學士。
沒辦法,他中進士早,當了二十一年的官才四十二歲。
四十二歲的張居正,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官也當的爐火純青,他迫不及待要干一番大事業了。
可誰知去歲這入閣頭一年,他非但在治國上毫無建樹,而且過得十分苦悶。
張居正能被超擢,當然離不開皇帝陛下的信賴,但他很清楚,自己的恩師徐階,才是暗中推動一切的那個人。
前年先帝駕崩時,恩師更是排除一眾閣臣,讓自己與他共擬遺詔,將天大的功德、天大的情分與他分享。從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一生都要打上徐階的烙印了。
可他偏偏心底里,是與高拱更親善的。這非但因為兩人都是潛邸舊人,而且更因為兩人的理念相合、都認為這大明朝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必須要大刀闊斧的進行改革,否則國將不國,必將重蹈前宋覆轍啊!
因此閣潮一起,張居正反而被夾在兩派人馬中間十分難受,最后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高大哥黯然下野,留下他一個在內閣孤掌難鳴。
此時內閣之中,已是一片祥和。他的恩師徐階拔劍四顧,再無敵手,雖然皇帝似乎有所不滿,但以陛下柔弱的性子,輕易不會招惹功德蓋世的元輔。
次輔李春芳素有甘草國老之名,從來不會違逆首輔。而張居正的房師,與他一同入閣的陳以勤,也一樣是個好好先生。在這樣一個一團和氣的內閣中,日常事務處理的井井有條,大家相處的親善有愛,朝野內外皆交口稱贊。
可張居正心里急啊!他不要當大明朝的裱糊匠,他要改革救國!
然而老師卻不這么看,他不許自己的學生折騰,他說對這樣一個運轉了二百年的帝國來說,痼疾是無法消除的,宰輔們能修修補補,將它維持下去,就已經足以名垂青史了。
不折騰還有個好處,就是徐閣老可以省下精力,好好將他信奉的陽明心學發揚光大。僅去年下半年,徐閣老便在京中組織了三十場講學。今年春節假期,更是邀請了天下的心學門人赴京,要在京中連講十場!
李春芳、陳以勤也都是心學中人,自然雙手贊成,非但會全程參加,還會親自上臺講課。
張居正作為徐階和陳以勤的學生,當然也不敢缺席。
可一想到,整個春節要和那些離經叛道的狂人攪在一起,聽他們口出狂言;一想到心學已經成為官方顯學,百官整日大談心性,朝中充斥魏晉清談之風,張居正就感到滿心煩躁。
心學心學,空談心性,一事無成,有個卵用啊!
當他的轎子,經過東華門外大街上,那座大門緊閉、也沒貼春聯福字的宅子時,張居正心中忽然涌起個大膽的念頭。
‘不如把高新鄭請回來吧!’
他讓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可這念頭一跳出來,就怎么按不住,反而愈發的強烈,讓他渾身燥熱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