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張居正點點頭,也不叫司直郎進來,便攏住袖口,親自研墨開了。
“對了太岳,”高拱抱著胳膊,在他桌前踱來踱去,斟酌半晌方道:“你說有沒有可能,一勞永逸解決宣大的邊患?”
“哦?”張居正心說戲肉來了,便問道:“玄翁有何高見?”
“喜峰口大捷后,老夫就在尋思,怎樣也給俺答來這么一下子,讓韃靼部也徹底老實?”高拱緩緩道:“但思來想去,似乎不太現實啊。”
“玄翁所慮甚是,韃靼如今一統右翼蒙古,幅員遼闊、人口眾多。以我大明如今之國力,二十年內很難與他們決戰。”張居正便附和道:“況且就算擊敗韃靼,把他們逐回漠北。草原苦寒之地,又無法駐軍守御,也不過是給瓦剌和察哈爾部做了嫁衣罷了。”
“不錯,就是這個理兒!”高拱聞言大松口氣,他最擔心的是連張居正都說服不了,那還玩兒個屁?
“草原上的狼是殺不光的,必須要改變策略,比如把狼馴化成狗,讓狗幫人看家護院。”他便不再兜圈子道:“其實韃子所求無非就是通邊互市,是那些死腦筋的家伙,總是顧忌著、顧忌那,不肯復市罷了。如果俺答肯稱臣納貢,我看不妨就與他議和通貢……”
說著他長長一嘆道:“北方的百姓太苦了,先與民休息幾年,恢復下元氣是正辦。”
“玄翁說的是正理。”張居正一臉認同的點點頭,卻遲遲不肯落筆。“只是這樣一來,恐怕朝野會物議洶洶的。”
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大明的文官可是企圖炮決被俘皇帝,以便洗刷恥辱、不被要挾的死硬派。這幾十年來,朝廷在俺答身上吃了那么大虧,又如何能輕易接受議和呢?
“老夫也沒說石州的仇不報了。但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高拱所慮也正是這個,所以他才需要先來一場勝利打底,好堵住悠悠眾口啊。
“越王勾踐尚知臥薪嘗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方成大業。我們不能連兩千年前的古人都不如啊!”
張居正點點頭,心下卻有些不以為然,暗道‘夠賤’可不只嘗過膽,還嘗過大便,這個今人可真比不來。
“韃子生性反復,多少次稱臣復叛了,這次怎么會例外?將來肯定還會反的。”高拱把手一揮,不容置疑道:“我們議和不過是為了爭取生聚教訓的時間,等到準備好了,他們就是不反都不行!”
“玄翁真是苦心孤詣啊。”張居正不禁贊嘆道:“也不知我們能不能看到那天?”
“那不重要,功成不必在我。”高拱卻慨然道:“老夫愿意做大明的商鞅、晁錯,只要能讓國家中興,雖九死而無悔!”
“玄翁真國士!”張居正忙起身施禮,嘆服道:“仆不如也。”
“唉,太岳,你比老夫小一輪,好好活,定然能看到那天的。”高拱哈哈大笑著扶起他來,動情道:“老夫但求為你掃平荊棘,滔天的罵名又如何?將來你功成之時,替老夫說句公道話就夠了!”
“玄翁……”張居正眼圈微微一紅。
“唉,早和你說了,不要叫玄翁,太生分,還把我叫老了。”高拱笑著搖頭道:“我還是喜歡你像當年那樣,叫我的字。”
“是。”張居正展顏一笑,叫了聲:“肅卿兄。”
“哎,叔大。”高拱笑瞇瞇的應一聲,兩人相視大笑,頓覺芥蒂盡去,又恢復到當初同為裕王講官時,一起登高望遠、秉燭夜談,相約要中興大明時的青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