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劉奮庸這份劄子也不突兀,因為自圣躬有恙以來,各路官員都紛紛上疏,希望皇帝能保重龍體,不要再流連花叢云云。劉奮庸身為潛邸舊臣,自然更要上本請安勸諫了。
但他開頭第一句,就讓高閣老的好心情蕩然無存了!
‘陛下踐阼六載,朝綱若振飭,而大柄漸移!’
皇上你已經登基六年了,看上去朝綱好像振作了,但實際上你的權柄已經漸漸轉移給旁人了……
然后他又說,其實現在朝廷百官不是不奉詔,而是因為陛下偷懶,所以才導致權柄旁落的。陛下你什么奏章都不看,不光忠良之言聽不到,恐怕還會導致‘權奸蔽壅,勢自此成’!
而且他還說,現在言官上本,不是為了國家,而是‘肆攻擊以雪他人之憤,迎合權要,交薦拔以樹淫朋之黨者比也……’云云。
言官已經成了權奸撕咬仇敵,朋比為奸的工具了!
雖然一句話沒都提到高閣老,卻句句刺得高拱面紅耳赤。這種含沙射影的伎倆最可惡了,能把人憋出內傷,卻沒法直接發火。要是一下被激怒的話,豈不是不打自招了?說明自己就是‘權奸’、自己一伙人是‘淫朋之黨’了?
看到高閣老的臉被氣成豬肝,卻又發作不得的樣子。張居正暗暗好笑,面上卻義憤填膺道:“這個劉奮庸,勸諫皇上就勸諫皇上吧,干嘛要危言聳聽,說得大明要權奸當道,奸黨橫行了一般!”
“他哪是為了勸皇上保重龍體、乾綱獨斷啊!”張居正起了頭,高拱這才咬牙切齒道:“分明是拐著彎兒的血口噴人!他這口狗血,都噴到老夫臉上來了!”
“不至于吧,大家有潛邸之誼,他還是元翁的同鄉不是?”張相公假惺惺開解道:“我看倒不至于有什么壞心眼,八成是為了讓皇上注意他,才危言聳聽。”
“唔……”高拱揪著亂蓬蓬的胡子,陷入了沉思。
張居正的說法也不是全無道理,這劉奮庸平時就陰陽怪氣,一肚子牢騷,自以為懷才不遇,實際上草包一個。高閣老覺得讓他給皇帝保管玉璽正好合適,所以潛邸舊人里就他一個沒有被重用。難道真是他為了引起皇上,故作驚人之語,用力過猛了?
“閣老實在想知道原因,把他叫來問問就是了。”張居正又建議道。
“哼,他還沒那么大面子!”高拱卻冷哼一聲,把劉奮庸那本奏章,往上呈御覽的黃綢面匣子里一丟道:“這個不票擬了,如他所愿,進呈御覽吧。”
“元翁,皇上龍體還未痊愈,看到此疏八成會發怒的。”張居正忙提醒道。
“那就在皇上精神好的時候送呈……”然而高拱就是想用這種方式,試探一下自己在隆慶皇帝心中,是否依然如初。
因為他也聽到宮里的風聲了,傳說皇帝得那臟病的原因,是自己舉薦的孟沖,帶他去八大胡同染上的。這也是孟沖如今杳無聲息的原因所在。
高閣老既自責為何要這種蠢材當司禮太監,又十分擔心,皇帝會因此遷怒自己。
正好用這本拐彎抹角的奏章,來看看皇帝的態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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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隆慶皇帝的批紅,只有三個字,‘知道了’。
這讓高拱一頭霧水,他想跟孟沖問個明白,散本太監卻告訴他,印公被發配去武當山替兩位娘娘還愿了。據說兩位娘娘向真武大帝許了愿,要是能讓皇上趕緊康復,就為大帝重塑金身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