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人。”
車隊緩緩地轉了個彎,沿著最寬的那道田壟往鄰近的村莊里駛去。
范閑這次是回京都述職,朝廷定的歸期在那里,誰知道路上竟遇到了幾年來最大的一場雪,在沙州那里耽擱了幾天,時間上驟然緊了起來,所以監察院的下屬們才會依他的意思,在沙州城換了馬車,頂著風雪沿陸路而行。
入了村莊,早有當地的里正哆嗦著趕了過來迎接,這位里正雙手揣在厚厚的棉襖里,好奇又畏怯地看著這列黑色的車隊,心里猜想著是哪位大人物會在這風雪天里趕路。
自然有監察院的官員去與他交涉,范閑不希望太過驚擾地方,所以一路都是在潛行。他下了馬車,便覺著雪花隨著寒風在往衣領里灌,下意識里緊了緊系扣,披著那身銀白的狐皮大氅往村子里走去。
洪常青領著幾名六處劍手沉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范閑余光瞥了一眼,便想到了仍然留在江南忙碌的婉兒。三殿下已經提前一個月回了京,所以為了保證妻子的安全,他把高達那七名虎衛全部都留在了杭州。
從澹州離開的時候是初秋,范閑一行人先回的杭州,這數月的時間主要用在清洗君山會在江南的殘余,以及別的的事務上。
在澹州時議定的那件事情,在經過了宮中的點頭之后,已經由婉兒牽頭做了起來,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的順利,嶺南熊家,泉州孫家都往那個會里注了一大筆銀子,就連已如西山日薄般的明家,都意思了一下,只是婉兒一直還沒有想好這個組織的名字以及真正效用,所以先取了個杭州會的名字將就用著。
有銀子撐腰,又有范閑的關系,杭州會可以輕易地提前采購北齊的糧食,可以輕松無比地打通各州郡的關節,而不擔心官府來找麻煩,加之范柳林三家遍布天下的關系,以及夏棲飛江南水寨深入民間的渠道,杭州會快速地發展了起來,整個江南的賑災工作在朝廷這條渠道之外,又多了一條無比通暢和迅疾的通道。
只是范閑和婉兒一直隱在幕后,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一對夫妻在杭州會里扮演的角色,都以為這件事情是京都方面宮中貴人在主持,而內庫轉運司衙門乃是工具。
這個冬天江南又降了大雪,不知道有多少會家里會斷炊,也不知道有多少間農舍會被壓垮,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被凍死,林婉兒必然要在杭州多留一段時間,至少要幫助江南的百姓把這段日子熬過來再說,還是那句老話,就算幫助不了太多,但有,總比沒有好。
林婉兒在這件事情中忙碌著,一直被無奈壓抑著的謀略才華終于展現了一角,范閑并沒有在這件事情上付出太大心力,只是妻子一個人用書信操控著各個方面,或冷漠或威嚴或溫柔地駕馭著這頭怪獸,小心翼翼地讓它為天下人耕田,卻又不置于讓官府這個馬夫感到不愉快。
只是這件事情有些辛苦,那種分寸與瑣碎,就連范閑都有些懼之如虎,偏生婉兒終于找著一件可以證明自己的事物,哪里肯輕松放過,所以不辭辛苦在做著。范閑離開杭州的時候,就擔心她照顧不好自己,藤大家媳婦兒又是個深懼少奶奶的仆婦,所以干脆將思思也留在了那里。
范閑一面想著,一面快步向村子里走去,馬車已經安置好了,留下了看防的人手,所有的下屬攏共三十余人,都隨著他進了村,入了將將騰空的族學。
里正小心翼翼地跟在尾后,他根本不敢問這位穿著名貴狐裘的大人物是誰,只是在心里不停地猜測著。
入了空蕩蕩的族學,早有人生起了火爐,待煮好姜糖水之后,村子里的婦人們忙碌著分到碗里,恭恭敬敬地遞到這些官老爺們的面前。
范閑端起來喝了一口,沒有說什么話,那雙清湛有神的眼睛,只是望著大門外的那排房子出神。他忽然間開口問道“如果雪再大些,這些房子經壓嗎”
這村子還屬潁州,也是去年遭了洪水的可憐地方,這排房子是去年一年逐漸修起來的,看著單薄,所以范閑有些擔心。
那位里正愣了愣,不知道這位大人是不是在問自己,洪常青咳了一聲,向他使了個眼色。
里正這才醒了過來,半佝著身子往范閑那邊靠了兩步,恭敬回道“老爺,過兩天雪積的會更厚,究竟能不能頂住,還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