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此去道路艱險,你要小心。”
范閑微怔,本來在他內心深處對于皇帝先前說言“朕四個兒子”一語頗多冷諷與自嘲,不料卻聽到了這樣的一句話,心尖柔軟了些許。
系好腰帶,確認身上的裝備齊全,范閑從一名侍臣的身份迅速轉變成為一名九品的黑夜行者,渾身上下收斂了氣息,宛若要與大東山巔的景致融為一體。
唯有那些令人惱怒的銀色月光,不那么和諧地照耀著他的身體。
他的懷中揣著皇帝的行璽和給太后的親筆書信,并不怎么沉重,但他覺得很沉重他清楚,大東山被圍的消息肯定不久后就會回到京都,同時回到京都的消息便是陛下遇刺長公主打的是個完美的時間差,她在京都里甚至什么都不需要準備,只要確認皇帝的死亡,太后必須要從簾子后面悲痛地走出來,在三位皇子之中選擇一位繼位。
此時祭天未成,天旨未降,雖然天下皆知太子即將被廢,可太子依舊還是太子,不論從朝政穩定還是什么角度上來看,太后都會選擇太子繼位。
這不是陰謀,只是借勢,借水到渠成之勢。就算皇帝在京都留有無數后手,陳萍萍與禁軍忠誠無二,可是當皇帝死亡的消息傳遍天下后,誰又敢正面違抗太后的旨意,除非他們想第二次造反。
范閑舒展了一下肢體,似乎想將身上的負擔變得輕松些,他知道自己等于是將慶國的那把龍椅背到了身上。
“他們畢竟是你的親兄弟。”皇帝站在一身黑衣的范閑身邊,冷漠說道“能不殺,便不殺,尤其是承澤。而若不得不殺,便統統殺了。”
范閑心頭微凜,點了點頭。
皇帝唇角微翹,望著遙遠海面上那只小船,譏諷說道“流云世叔為什么這么慢難道身為大宗師,面對著朕依然有控制不住的膽怯,大宗師還需要幫手”
范閑笑了笑,沒有說什么,抬頭看了一眼天上那輪明月,眉頭皺了起來。
“白日時,朕曾經和你說過,為何會選擇大東山祭天。”皇帝忽然說道“首要當然是為了請老五出山。”
范閑看著皇帝。
皇帝望著他平靜說道“第二個原因是大東山乃海畔孤峰,乃是最佳的死地,云睿讓燕小乙圍山,再請流云世叔施施然上山刺朕,朕卻根本無處可去。”
大東山孤懸海邊,往陸地山腳下去只有一條絕路,而背山臨海一面更是如玉石一般絕對光滑的石壁,便是大宗師也無法在上面施展輕身功夫登臨,皇帝若在此地遇刺,真正是插翅難飛。
“朕選擇大東山這個死地,便是要給云睿一種錯覺。”皇帝似乎已經從四顧劍可能來了的消息中擺脫出來,回復到那種自信的神色,靜靜地看著范閑的雙眼,似乎要看穿他的真心。
“她以為可以封鎖大東山的所有消息,讓她在京都搞三搞四,卻忘了朕選這死地,自然是因為朕身邊有能從死地之中飛出去的活人。”
范閑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的絕門本事也沒有逃脫陛下的眼睛,看來自己的事情,陛下不知道的沒有幾項在這個天下,大概也只有自己那奇特的運功法門,可以幫助自己從那光滑如鏡的大東山上滑下去,皇帝將自己逮來大東山,原來竟是在此處做了埋伏。
陛下想的果然夠深遠,范閑的心頭忽然動了一下,再不復先前那般擔心,陛下既然連自己都能利用上,又怎么會對眼下這種最危險的局面沒做出應對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