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流云微微低頭,思忖片刻后說道“天命這種東西,總是難以揣忖。陛下雖非常人,但還是不要妄代天公施罰。”
皇帝冷漠地看著十余丈外的葉流云,說道“世叔今日前來,莫非只是進諫,而并未存著代天施怒的意思”
葉流云苦笑一聲,右臂緩緩抬起,袖口微褪,露出那只無一絲塵垢的右手,手指光滑整潔,絕對不像是一個老人所應該擁有的肢體。
他的右手指著慶廟前方的那片血泊,以及血泊之中那幾名慶廟的祭祀。
“陛下施怒的人是你自己。”葉流云悲憫說道“祭祀乃侍奉神廟的苦修士,即便他們也知道,陛下此行祭天乃是亂命。君有亂命,臣不能受,祭禮也不能受所以你才會殺了他們。”
是的,皇帝祭天的罪太子書出自內廷之手,所擇罪名不過放涎、蓄姬、不端這些模糊的事項,而這是太子若干年前的表現,和如今這位沉穩孝悌的太子完全兩樣。歷朝歷代廢太子,不曾有過這樣的昏亂旨意,無稽的祭天文。
大東山慶廟歷史悠久,雖然不在京都,但慶廟幾大祭祀往往在此清修,只不過隨著大祭祀的離奇死亡,二祭祀三石大師中箭而亡,慶廟本來就被慶帝削弱的不成模樣的實力,更是殘存無幾。所以一路由山門上山,大東山慶廟的祭祀們表現的是那樣的謙卑與順從。
然而當慶國皇帝在今天清晨正式開始祭天告罪廢太子的過程,仍然有一些祭祀勇敢地站了出來,言辭激烈地表示了反對,并且神圣地指出,慶廟永遠不會成為一位昏君手中的利刃。
朝廷對慶廟的暗中侵害,兩位首領祭祀的先后死亡,讓大東山上慶廟一脈的祭祀們感到了無窮的憤怒,山下叛軍的到來,給了這些人無窮的勇氣。
所以這些祭祀變成了黑檐廟宇前的幾具死尸,他們的勇氣化作了腥臭惹蠅的血水。
當有人敢違抗皇帝陛下的旨意時,他向來是不憚于殺人的,即便是大東山上的祭祀。慶帝唯一不敢殺的人,只是那些他暫時無法殺死的人比如葉流云。
皇帝平靜地注視著石階邊的葉流云,說道“世叔,您不是愚癡百姓,自然知道這些祭祀不過凡人而已,朕即便殺了,又和天意何關”
葉流云眉頭微皺,說道“祭祀即便是凡人,但這座廟宇卻不平凡,想必陛下應該比我更清楚,當在廟宇正門殺人,血流入階,陛下難道不擔心天公降怒”
皇帝面色漠然,將雙手負在身后,半晌后一字一句說道“你我活在人世間,并非天之盡處,所以朕這一生,從不敬鬼神,只敬世叔一人。”
葉流云默然無語。
皇帝側過身子,安靜地看著黑色廟檐,檐上舊瓦在清晨的陽光下耀著莊嚴的光澤,說道“所以朕請了一位故人來和世叔見面。”
這個世界上能有資格被慶帝稱為葉流云故人的人不多,只不過那廖廖數人而已。所以當慶廟鐘聲再次響起,偏院木門吱呀拉開,一陣山風掠過山巔,系著一塊黑布的五竹從門內走出來時
葉流云只是笑了笑,當然,笑容中多了幾份動容與苦澀。
“澹州一別已然多年,不聞君之消息已逾兩載。”他望著五竹和藹說道“本以為你已經回去了,沒想到原來你是在大東山上。”
兩年前的夏天,北齊國師苦荷與人暗中決斗受傷,葉流云身為四大宗師之一,自然能猜到動手的是五竹,所以才會有這句不聞君之消息已逾兩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