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敢不回慶帝的問話,然而四顧劍卻是看也懶得看慶帝一眼,只是怔怔地盯著皇帝身邊的洪老太監,漸漸的,這位大宗師的眼神熾熱起來,似乎要穿透笠帽下的陰影,融化掉洪老太監蒼老的面容。
矮小的四顧劍開口了,他的聲音卻不像他的身體,亮若洪鐘,聲能裂松,卻興奮地顫抖著。
“剛才是你吧,好霸道的真氣”四顧劍癡癡地看著洪老太監,“我知道范閑也是走這個路子,原來你是他的老師如此說來,十幾年前在京都皇宮里釋勢之人,便是你了,天下間的傳言果然有道理。”
堂堂慶國皇帝,被這位大宗師視若無睹,皇帝陛下雖不動怒,眼神卻漸漸冰冷下來,看著四顧劍說道“閣下三次刺朕,卻是連朕的臉都見不著便慘然而退今次是否有些意外之喜”
四顧劍似乎此時才聽到慶國皇帝的說話,眼光微轉,看著慶帝的臉,沉默半晌后忽然搖了搖頭“你比你兒子長的差遠了,有什么好看的”
皇帝微笑說道“這自然說的是安之,難道你見過他”
四顧劍偏了偏頭,說道“我有個女徒孫,叫呂思思明明她的師姐是被范閑殺死的,可是在杭州遠遠見過范閑一面,這小丫頭便忘了怨仇,變成了花癡,天天捧著什么半閑齋書話在看如此說來,范閑那小白臉自然是生的不錯。”
海風微拂,在山巔穿行,慶帝哈哈大笑道“你們東夷城一脈,果然都有些癡氣。”
四顧劍沉忖片刻后,認真說道“我是白癡,我那小徒弟更白癡,我徒孫是花癡,這也很應該。”
然后這位看上去有幾分傻氣的大宗師忽然望著慶國皇帝說道“治國,打仗這種事情,我不如你天底下也沒有幾個比你更強大的。所以我必須尊敬你,剛才對你不禮貌,你不要介意。”
“先生客氣了。”皇帝似乎有些陶醉,微揖一禮。
然后皇帝和四顧劍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就連越來越勁的海風也遮掩不住這笑聲傳播開去。四顧劍的笑聲是自然挾著精純至極的真氣,自然破風無礙,而皇帝的笑聲,卻是他久為天下至尊所養成的豪氣無礙。
笑聲嘎然而止,場間一陣尷尬的沉默,似乎雙方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將這場荒誕的戲劇演下去。
殺與被殺,這是一個問題,而不是一個需要彼此寒喧談心,講歷史說故事的長篇戲劇。
而為什么慶帝和四顧劍二人先前卻要拙劣地表演這一幕
慶帝緩緩將雙手負在身后,嘆息了一聲,不再看石階處的兩位大宗師,平靜說道“此局本是朕依著云睿之意,順她布局之勢,意圖將世叔長留在此不料云睿計劃如此之瘋狂,竟不顧國體安危,將東夷城與北齊也綁上了她的戰車。”
他回頭,沒有絲毫畏怯,靜靜看著四顧劍笠帽下的陰影部分,說道“大宗師久不現世,出世必令世間大震,今日二位來此,自然是事在必得,朕雖不畏死,卻不愿死。所以不得不拖朕實在不知,閣下為何卻也要陪我拖這么久”
四顧劍沉默半晌,手腕自然下垂,顯得有些局促不安,怪笑說道“為什么我對這位公公如此感興趣因為天底下這四個怪物,我們三個都算得上是神交的朋友,就只有這位公公喜歡躲在宮里正因為我了解葉流云,所以我知道他的性情,如果可以,他會一個人動手,而不會等著我們這些外族人來干涉慶國的內政。”
四顧劍平靜下來,對著洪老太監敬重說道“即便公公在此,葉流云也會出手。”
他最后說了一句話,以作為對慶帝疑問的解釋“葉流云不出手,自然有他的原因,所以我也只好看看他到底為什么沒有馬上出手。”
葉流云和緩一笑,側身對四顧劍說道“癡劍,你這時候還沒有感覺到嗎”
四顧劍身體矮小,所以顯得頭頂的笠帽格外大,陰影一片,完全遮住了他的臉,但此時縱使陰影極重,山頂眾人似乎也看到了這位大宗師唇角的一絲苦笑和臉上的些許異色。
眾人心頭一驚,心想是什么樣的發現,會讓一向視劍如癡,殺人如草的四顧劍,也安靜了這樣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