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聽到龍椅邊上珠簾后的太后略帶悲聲地說了些什么,也沒有聽到太子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這些龍子龍孫們情真意切的哭泣,更沒有聽到回蕩在宮殿內慶國大臣們的哭號。
只是偶爾有幾個字眼鉆進了他的耳朵,比如范閑,比如謀逆,比如通緝,比如抄家
舒大學士渾渾噩噩地隨著大臣們跪倒在地,又渾渾噩噩地站起,靜立一旁。他身前的胡大學士關切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傳遞了提醒與警惕,卻將自己內心的寒意掩飾的極好。
所有的臣子們都掩飾的極好,只有悲容,沒有動容。
舒蕪皺著眉頭,耳中聽不到任何聲音,看著隊列里平日里熟悉無比的同僚,此刻竟是覺得如此陌生,尤其是排在自己身前的胡大學士,二人相交莫逆,雖然由昨夜至今,根本沒有時間說些什么,但今天在宮外,他曾經對胡大學士暗示過。
為什么胡大學士這般平靜
舒蕪的眉頭皺的越來越深,忽然間他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失聰許久的耳朵在這一刻忽然回復了聽力,聽到了太極殿外響起的鑼鼓絲竹之聲。
他張了張嘴,這才知道該說的事情已經說完了,太子要登基了
舒蕪今天的異狀,落在了很多人的眼里。但朝中大臣們都清楚,先帝與舒蕪向來君臣相得,驟聞陛下死訊,老學士不堪情感沖擊,有些失魂落魄也屬自然,所以沒有多少人疑心。
然而坐在龍椅旁珠簾后的太后,卻一直冷冷盯著舒蕪的一舉一動,她的眼光轉了一轉,一位太監便走到了舒蕪的身后,準備扶這位老學士先去休息一下。
太子的目光落在舒蕪的身上,強掩悲色說道“老學士去側殿休息片刻。”然后他不再看眾人一眼,也沒有看階下那些兄弟,平靜下自己的心情,向著龍椅的方向行去。
站在龍椅的前面,太子俯看著跪倒在地上的兄弟與臣子們,知道當自己坐下之后,自己便會成為慶國開國以來的第五位君主,手中掌控億萬人生死的統治者。
這是他奮斗已久的目標,為了這一個目標,他曾經惶恐過,嫉恨過,放蕩過,然而最終學習到了自己父皇的隱忍,平靜,等待狠毒。
當這樣一個目標忽然近在咫尺之時,太子李承乾的心情竟是如此的平靜,平靜地讓他自己都感到了一絲怪異。
太子眼光微垂,看著下方的二哥,看著二哥臉上那抹平靜溫柔的神情,不知怎的,便想起了已經暗中潛入京都的范閑。
范閑活著的消息,是昨夜從東山路方向傳回來的,太子的心里像是生了一根糖刺,甜蜜而痛楚。不知為何,知道范閑活著的消息,他反而松了一口氣,而對于下面的二哥太子的心里閃過一絲冷笑,葉家的軍隊離京都已經不遠了,二哥的心還是那么不容易平靜。
“請皇上登基。”
“請皇上登基。”
如是者三次,太子李承乾躬身三次,以示對天地人之敬畏,然后他直起了身子,看著堂下跪伏一地的群臣,似乎看見了整個天底下的億萬子民正在對自己跪拜,一股手控天下的滿足感油然而生,然而片刻后便消失無蹤,他只覺得這件事情很無趣,無趣地令人有些生厭。
“或許自己是唯一一個皺著眉頭坐上龍椅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