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顧劍根本不在意他的目光,冷漠加了一句“我幼時嘗過人間無數酸甜苦辣,數次險些喪命,扶養我的仆人奶媽,不知道死了多少。所以一朝我大權在握,劍法初成,進入城主府之時,我便決意殺人復仇,卻被你母親阻了下來。”
“不過你母親既然離開了我東夷城,去了南慶,我自然就可以放手殺人。”四顧劍微微低著頭,說道“一夜之間,我屠盡府內百余人,一夜之間,我氣息大亂,境界始成。”
“當然,從那件事情之后,我和你的母親就斷了任何書信來往,就此陌路。”四顧劍輕輕地拍著輪椅的扶手,話語間不盡感慨,不盡怨恨,不盡凌厲。
范閑微諷說道“不要告訴我,事情終究還是那么俗,你不會也是我母親的傾慕者之一吧。”
四顧劍嘲諷說道“就算她長的再漂亮,能耐再大,在我眼里,還是大青樹下那個小丫頭,我對于變態的事情沒有絲毫興趣。”
“我這一生,愛的只是手中的劍而已。”
話不投機半句多,范閑能明確感受到四顧劍胸中積壓許久的那股怨意,或許是一種被拋棄后的孤獨感覺,或許是這位大宗師看準了葉輕眉令人心痛的結局,卻無力改變什么。
四顧劍三次遠赴南慶皇宮,意欲行刺慶帝,卻因為皇宮里那位從不現身的宗師級高手釋勢,而灑然歸去。因為他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去做賭注,他的生命代表了東夷城內無數的生命,可是他依然去了南慶,僅此一點,便證明了他的強橫。
為什么四顧劍要行刺慶帝以前的世人,或許是認為在南慶的威逼之下,東夷城如風雨之中的鳥巢,隨時可能覆滅,所以這位用劍的大宗師才試圖用個人的強大武力,去改變歷史的進程。
但今天聽了這么多故事,看了這么多葉輕眉在東夷城留下的痕跡,范閑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個不一樣的念頭,或許四顧劍要去行刺慶帝,只是因為他憤怒于慶帝沒有保護好葉輕眉。
三個人漸漸又變得沉默起來,范閑總不可能因為四顧劍行刺皇帝老子而向他表示感謝,小皇帝也不可能在那兒自顧自地說朕今天游玩的很愉快,四顧劍的神情也變得有些凜然不知喜怒,二人不敢去打擾他。
輪椅在東夷城的街道上碾壓著,咯吱咯吱作響,十分清脆清楚,似乎可以沿著長長的街道,一直傳到盡頭的海港,甚至傳到那些海船之上,再被這些船帶到這個世界陌生的其它地方。
范閑霍然抬首,雙眸里清芒微現,掃視著四周。將他從沉思中驚醒的,正是身下那清晰的有些可怕的咯吱之聲,此時是白晝,他前兩天觀察中,應該是東夷城內最熱鬧的時候,賣貨的商人,遠來的旅人,觀光的客人們都會這里擁擠以發出嘈雜的聲音,為什么此時,四周變得如此安靜,竟連輪椅的咯吱響聲,都能傳出去那么遠。
他看著眼前的這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色微微發白,心頭無比震驚。在他身旁同時推著輪椅的北齊小皇帝,臉色也微微變了,雖然她這一生曾經見過無數次這種場景,可是今天忽然遇見了,依然感到了驚駭莫名。
街道上空曠無一人,甚至連一點紙屑也沒有,有的只是青青的石板,一塊一塊地拼接至遠處。
所有的商人旅人,都擠在了街道兩側的屋檐下,跪在了地上,對著干凈無比的街道正中伏拜,紋絲不動。
小皇帝知道這些異國的子民拜的不是自己,拜的只可能是輪椅中的這位大宗師,她忍不住用疑問的目光望向四顧劍的肩膀,此時方才知道,原來四顧劍在東夷城子民心中的位置,竟遠比一位皇帝更為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