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則不會像現在這樣苦,這樣悲,這樣痛
然而范閑一直沒有出手,只是顫抖著,冷漠地看著這一幕,這和南慶與東夷城之間的協議無關,和四顧劍與母親、五竹叔、費介先生當年的情義無關。
他答應為影子營造復仇的機會,但他不會參與到影子復仇的過程中,雖然他不清楚很多年前,東夷城城主府滅門慘案,究竟有怎樣的過往故事和秘辛,但他尊重影子。
影子是驕傲的劍客,至少在今天,他不是以一位刺客的身份來面對自己的兄長,東夷城的驕傲,影子心頭永遠的恐懼和痛楚。
如果范閑此時出手,影子不會答應。范閑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選擇了旁觀,顫抖的旁觀。
喀噔一聲,輪椅終于退到了庭院的后方,另一面的石階之下,再也沒有絲毫退路。如此高速的沖撞,輪椅頓時斷作了無數碎木片,滿身血水的影子,眼中瘋狂之意大作,終于將手中的劍向前再遞了一寸。
為了這一寸的距離,影子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四顧劍的嘴唇抖了起來,用怪異沙啞的聲音笑了起來,笑聲之中,跌坐在石階下的他,雙指用力,那柄插在他胸上的劍啪的一聲斷了
影子沒有笑,劍尖斷在四顧劍的胸膛之中,他的手中還握著半截殘劍,去勢似乎根本沒有任何停頓的剎那,那半截殘劍自然無比地,順著立于四顧劍胸膛的顫顫劍尖,再次插了下去,深深地插入了四顧劍的胸膛。
從出現在城主尸身背后,到踏階而下,從刺中四顧劍的胸膛,到沖著輪椅連退十丈,直到最后的殘劍刺下,影子這大放光彩的風雷一劍,其實總共只有一劍,沒有斷絕,劍意連綿至今的一劍,唯一的一劍。
因為影子此生,只可能有一次機會使出這樣的一劍。
殘劍并不鋒利的斷口戮進四顧劍的胸膛,并不順滑,相反有一種澀澀的感覺,似乎是在割裂著血肉,很痛,很痛。
影子似乎也能感覺到對方的痛,因為他自己也很痛,痛的渾身顫抖,低著頭,沉默地刺著,割裂著。
割裂著過往,二十幾年前的過往。在一這瞬間,影子似乎看到了許多東西,看到了很多年前,那個白癡哥哥在城郊一塊荒地上,偷偷摸摸搭起了一個小草廬,然后得意地說,這里將是以后天下的武道圣地。
還是個小孩子的自己,在一旁有些不屑地看著那個破草房子。看著偶爾進入那個草房子的瞎子和女子,然后有一天,小孩子對劍這個東西開始感興趣,白癡大哥很認真地說,你想學嗎你想學我可以教啊。
學劍,是件很苦很枯燥的事情,草廬里的兩兄弟成了眾人眼中的傻子,都說城主府不知是不是得罪了神廟,竟然有兩個白癡。府里的兄弟姐妹們,沒有人理會這兩個白癡,或許當時有些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是自己不知道,自己只是個小孩子。
然后便是那個夜,所有的人都死了,小孩子恨的人死了,愛的人也死了,他養的貓和狗死了,他的兄弟姐妹,叔伯死了疼愛自己的父母也死了
沒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只有他渾身顫抖地站在府里的帷帳之后,看著白癡大哥手中那把滴血的劍,看著那雙沒有任何表情的眼眸,開始感到害怕,因為他確信,如果自己不離開,這個白癡大哥一定會殺了自己。
那或許是四顧劍真正成為一位大宗師的一夜,也是城主府最小的男子開始逃亡的一夜。從那夜之后,影子便成為了影子,永遠只能在黑夜里生活,再也沒有見過一絲陽光。
因為他的胸中充滿了憤怒仇恨怨毒,還有害怕。他晚上不敢睡覺,因為每次在夜里入睡,他似乎總能看見那雙沒有表情的眼睛。